《风月鉴》第17章


念了几遍,即觉心地光明,看看窗上白了,也不用人扶着,就自己起来穿了衣服,下了床。引香也醒了,说:“你如何自己能起来了?”嫣娘也不答应,走到窗前,将笔砚拿过来,研了墨,拈起笔来写道是:
未熟黄梁梦已休,殷勤费尽后何求?
朝来磨得青锋剑,斩断今今古古愁。
写毕投笔于地,拍手大笑,又跑在外边叫人将“明月清风庐”的匾放下来,叫丫头磨了墨,铺上纸,拿了大笔写道,是:“抱月披风庐”。写毕叫人立刻换上。一时引香、拾香俱起来了,嫣娘又叫丫头去叫宜人、阿粲、娉婷、雁奴、娟、婳、关、窈、么凤都来,并各将琴箫带来,一时俱来了。嫣娘就坐在上面,叫引香、拾香坐在两边,叫宜人几个坐在下手,俱各弹起琴来,吹起箫来。嫣娘在上面坐着,拍几而歌,歌道是:
“天地之大兮,何者为吾之所有?天地之远兮,今从天外而回首。我已无愁兮,何须此(酉彔)(酉彔)醛醾之酒?即饮一石兮,或饮一斗亦不过。若苍松翠柏兮,偶尔与居而与友。说甚为将兮,功烈而不朽?说甚为相兮,绾金紫与青缓?无忧愁之神仙兮,与我而左右;无挂碍之维摩兮,与我而前后。任花开花落兮,我无所于掣肘;任春去秋来兮,我不必于援手。朝朝暮暮兮,惟戴高而履厚。问我何乐兮,我则曰否否!”
歌毕又大笑几声,叫他们住了琴箫说:“我这个明月清风庐,当日大奶奶给我题的,原是怕我到风月场中,忘了这月是本明的,风是本清的。我如今抱的是月,披的是风,这‘明、清’二字我才领略过来了。只是天下的人哪有不爱风月的?我之所谓风月,却不是花街柳巷中的春色,秦楼楚馆中的韶光。若是那以金买笑的人,则不是爱风月的情种,却是伴风月的情奴耳!然我之得有这番风月妙趣,若不是遇着你们这些月里嫦娥、风中杨柳,我就有这爱风月的心肠也用不着了,可见是上天成全我了。我如今又长了一番学问,凡钟情的溺于情,为情溺了却不是善于钟情了。‘情’之一字出于先天钟情而不溺情,才不伤这‘情’字本来的面目。我却是由钟情而至于溺情,由溺情而又反于钟情,情中之溺历,我可以自负,这深深浅浅、浓浓淡淡是深知的了。”正在说着,引香、拾香、宜人几个俱劝说:“爷是才好了,不可太受劳了。”嫣娘也就坐着不言语了。
以后嫣娘也无心仕路,日日同引香诸人啸月嘲风,优游自乐,又起个别号为“大觉先生”。

先生中州戈阳旧族也,姓吴氏,讳贻棠,字荫南,爱存其号也。与先君为莫逆交。鈺当总角,先君即命鈺依先生侧,曰:“子其事之如吾可也。”鈺欣然应之唯唯。
先生视鈺如己子,令来入家塾读,凡衣食之类无不过厚焉。后先君见背,先生更厚视之。及先生仕长芦,鈺以家事故未得随往。先生归田越数载,先王之嫡配任母捐世次年,先生续弦于周。周母来归,其间繁冗多故,皆命鈺为之。又次年,先生抱手足恙,不获出入自随,每日寂坐小斋,先生不能〔一〕时舍鈺,鈺亦不忍一时违先生也。
然先生为人,好脱略,性豪迈,常对令窗矩榻,咄咄不自得,因编《可是梦》、《风月鉴》二种以为消遣。书成,亲友索观之,俱唤为静者心多妙也。鈺思先生生平,其卓卓者若是,固今之不可多见,而以病废,惜哉!悲哉!但其人不可不使,不借书以何之,乌知先生期颐,后人尽得识先生为何如人耶?鈺堂弟存智为先生理家计,时居其家,鈺与商之,付诸剞劂,庶存先生一时之无聊寄慨云尔。
寄男方鈺谨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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