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草》第28章


一想起恋爱,就会联想起你母亲。你母亲像是一把锁,锁住了我的感情。假如你看过毛姆所著的《人性枷锁》,你就会了解我的心情。
“抗战胜利后一年,我回到重庆,那时重庆是非常热闹的。我按著旧日的住址去拜访你母亲,没想到扑了一个空,你母亲和康先生都搬走了,不知去向。我留在重庆,做了一个报社的编辑,整天忙于工作,差不多已忘记了你母亲。可是,偏偏在这时候,我却碰到了你母亲。”
费海青停住了,嘉琪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望他,他的眼睛注视著水面,眉毛紧紧的蹙著,额上沁出了汗珠,他握著嘉琪的手捏紧了,一直握得嘉琪发痛。然后,他调回眼光望著嘉琪,摇摇头说:“嘉琪,我真不愿意告诉你这故事,这未免近乎残忍。你把它当一个小说听吧,不要想里面的人物与你的关系!”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那是个深夜,我从报社回到我的住处去,路过一条小巷的时候,有个女人拉住了我,她扯住了我的衣服,死也不放我,要我……和她到旅馆去。我觉得她声音很熟,在街灯下,我发现她竟然是……你的母亲,她是完全变了,瘦得只剩下一对大眼睛。我再也想不到她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同时,她认出了我是谁,她大叫了一声,转身跑了!我跟了上去,恳求她告诉我她的情形。于是,她把我带到她的家里,那是一间破烂得不可再破烂的茅草房子,在那儿我第一次看见你!”嘉琪张大了眼睛,紧紧的注视著费海青。费海青叹了口气,又说了下去:“你那时大约只有三、四岁,瘦得像一只小猴子,蜷伏在一堆稻草上熟睡著。你母亲告诉我,她和康先生同居的第二年生了你,但,你生下来不久,你那狠心的父亲就遗弃了你们扬长而去。于是,为了你,你母亲做过一切事情,最后终于沦落成一个阻街女郎!
“那天,我留下一笔钱给你母亲,并且约定第二天再去看你们。可是,第二天,当我到了你们那儿,你母亲正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她做了我几年前所做的事——自杀!我送她进医院,延到晚上,她死了。临死的时候,她把你交给我,要我像待自己女儿似的待你。她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海青,如果我能重活一遍,我愿做你的妻子!’”
费海青的头垂了下去,他的手微微的颤抖著,有好一会儿,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然后,费海青抬起头来,黯然的苦笑了一下:“以后的事,你大概可以猜到了,我把你托付给我的好朋友,也是你现在的爸爸妈妈,然后我就出国了。可是,这十二年之间,我并没有忘记你,我时时刻刻记挂著要回来看你。但,每次都有事拖延下去,一直到最近才成行。啊,嘉琪,我希望你不会恨我把这个故事告诉你,事实上,你并没有损失什么,如果你不愿跟我走,你一样可以住在你爸爸妈妈家里!”
嘉琪沉默著,她在慢慢的寻思这个故事,很奇怪,她并不因这故事而感到伤心,反而有一种奇异的,仿佛从一种束缚里被解脱出来的情绪。过了很久,她才低低的问:
“我的父亲,是那个姓康的是吗?并不是你?”
“我?”费海青诧异的望著她。“当然不是我,我和你母亲是很……纯洁的。但是,嘉琪,我会像你亲生父亲一样爱你,我们可以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的话。假如你不愿到外国去,我们就留在台湾……”
嘉琪深深的注视著费海青,脸上逐渐的荡漾起一片红晕,眼睛湿润而明亮的闪著光。费海青看著她的脸,不由自主的停止了说话,激动的用手抚摸著她的脸颊,和那微微向上翘的鼻子,喃喃的说:“天啊!你长得多像你母亲!”
嘉琪微微的闭上了眼睛,从睫毛底下望著费海青:
“我宁愿我父亲是那个姓康的流氓,不要是你!”
“为什么?”费海青问。
嘉琪停了一会儿,然后把头掉开,望著那宁静的情人谷,慢慢的说:“他们传说到情人谷里的男女,都会在这儿得到爱情!”
费海青屏住呼吸的望著嘉琪,然后轻轻的扳过她的头来,望著她那嫣红的脸和潮湿的眼睛,一种新的情绪钻进了他的血管里,他颤抖的,低低的问:
“你要这样吗?嘉琪?”
“是的,我要这样,”嘉琪做梦似的说,闭上了眼睛。“我们要在一起生活,不要在外国,就在这情人谷附近的地方,造一栋小小的房子,我们会有一个温暖的家,但是,我不是你的女儿!或者,我是母亲重活的那一遍!”
费海青看了嘉琪好一会儿,时间似乎停止了移动。终于,费海青颤抖的捧著嘉琪的头,喃喃的说:
“我真没有想到,你母亲在我感情上加的那一把锁,钥匙却在你的身上!”他俯下了头,去找寻她的嘴唇,又低低的加了一句:“短短的两个月之间,你长大了,我的小朋友!”
情人谷静悄悄的,一对水鸟飞了过来,轻轻的掠水而去
第二章
?黄昏。天边是红色的,圆而耀目的太阳正迅速的沉下去。室内,所有的家具都染上了一层红色,沙发、桌子、椅子和饭桌上放著的晚餐,都被那朦胧的红色所笼罩著。忆陵把最后一个菜放在桌上的纱罩底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望了望窗外的落日和彩霞,她皱了皱眉头,神思不定的解下系在腰上的围裙,把它搭在椅子背上。然后,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她默默的发了一阵呆,猛然,她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说:
“不行!今晚绝不能去了!绝不能!”
走到客厅里,她的丈夫郑梦逸正坐在沙发里看画报,看到她进来,他不经心的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
“晚饭好了吗?”“是的,”她说:“等小逸和小陵回来就吃饭!”
“唔。”梦逸应了一声,又回到他的画报里去了。
那画报就那么好看吗?她想问,但到底忍住了,只望著窗子出神。窗外的落日,已被地平线吞掉了一半,另一半也正迅速的隐进地平线里去。她坐在椅子里,双手抱住膝,感到一阵心烦意乱。把头发掠了掠,身子移了移,那份心烦意乱好像更强烈了。“不行!今晚绝不可去了,绝不可去!”她在内心中反复说著,望著太阳沉落。梦逸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把画报拿到面前,指著画报里的一排西式建筑说:
“你看,我最近设计的房子就想采取这一种,就是经费太高,公司里不同意,怕没有销路,其实大批营造并不会耗费很大,我们台湾的房子一点都不讲究格局、美观,也不要卫生设备、好像马马虎虎能住人就行了!”
忆陵愣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思想从很远的地方拉回来、又是这样!他的房子,他的建筑,他的设计!什么时候,她才可以不需要听他这些房子啦,建筑啦,什么哥德式啦,这个式那个式呢!她望了那画报一眼,确实,那照片里的建筑非常美丽,但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但,望著梦逸那等待答复似的脸色,她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于是,她不带劲的耸了耸肩说:“本来嘛,公司里考虑得也对,现在一般人都苦,谁有力量购买这样的房子呢!”“可是,这房子的成本不过十二、三万就行了,假若公司肯少赚一点,标价不太高,一般人可以购买的!而且还可以采取分期付款的办法……”
哦,什么时候可以不听这些房子的事呢!忆陵懊恼的想著。房子!房子!他脑筋里就只有房子!梦逸把画报抛在桌子上,在室内绕了个***,仍然继续在发表著意见。忆陵重新把眼光转向窗外,思想又飞驰了起来。忽然,梦逸站定在她面前,审视著她说:“你在想什么?”忆陵吃了一惊、有点慌乱的说:
“没什么,在望孩子们怎么还不回来!”
像是回答她这句话一般,大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十岁的小逸像条小牛般从外面冲了进来。一边肩膀上背著书包,一边肩膀上挂著水壶,满头的汗,衣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头发被汗水弄湿了,垂在额前,满脸的汗和泥,忆陵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弄得这样脏?”
“在学校打球嘛!”小逸说,一面跳起来,做了个投篮姿势,然后把书包往地下一扔,嚷著说:“饭好了吗?我饿死了!”
“看你那个脏样子,不许吃饭!先去洗个澡再来吃!”忆陵喊,一面问:“妹妹呢?”
“在后面,”小逸说,得意的抬了抬头:“她追不上我!”
“你们又在大街上追,给汽车撞死就好了!快去洗澡去!一身汗臭!”“我要先吃饭!”小逸说。
“我说不行!要先洗澡!”
大门口,小陵的小脑袋从门外伸了来,披著一头散乱的头发,也是满脸的汗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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