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缘传》第239章


敢了,奶奶你且饶他这遭;等他再敢,奶奶你再打,迟了甚么?奶奶只看俺众人的分上,饶了他罢。”寄姐还没慨然应允。罗氏又说薛素姐道:“俺也实不知道你当真是个甚么人。俺们进宅来伏事的,就是这现在的奶奶,俺头顶的也是这位奶奶,脚踩的也是这位奶奶。别说没曾见你,连耳朵里听也没听见有你。你新来乍到的,熟话也没曾熟话,你就这们乔腔怪态的?你想你又没带了多少人来,我听说还有跟的个小厮,翻调也只你两个。你就当真的是位奶奶,‘牡丹虽好,也得绿叶扶持’哩!你自家一个,就歪歪到那里去?”
素姐道:“奴才也跟着欺心!你这老婆们都是半路寻的,知不道有我罢了。狄周那贼奴才,可也是我手里的家人,他往那里去了?影儿也没他!”狄希陈道:“狄周行了几程,拐了些银子走了,没在这里。”素姐道:“狄周走了,跟你到家的张朴茂、小选子哩?他两个也不知道我么?”狄希陈道:“这媳妇子不是张朴茂的么?”素姐道:“可又来!你汉子家里,我三茶六饭的养活了将一个月,他就没合你说家里有我?我就不能降发你那主子,我可也打的你这奴才!”跑到跟前要打罗氏。罗氏站住,动也不动。素姐伸手,罗氏使手拨拉。寄姐道:“我的媳妇子,谁敢打!他要打,你也动手!”素姐被人降怕了的人,果然束回手去。寄姐道:“你既然知道好歹,拿个坐来,叫他坐下,我合他好讲。”对素姐道:“我有三等待你的法儿:上等,中等,下等。你待拣那一等哩?”素姐不言语。
寄姐道:“你不言语,是待叫我拿下等待你呀!这个不难。老娘的性子,别人没经着,你问问做官的,他经着来。惹的我用那一等,待开了头,你叫我另改,可是不能的。你快着拣一等好的认了便宜!”素姐道:“我悔不尽‘孤军深入’,撞在你这伙子强人的网里,我待跳的呀,飞的呀?就待死,也只是干死了。我敢只望你上等待我才好。”寄姐道:“你要叫我上等待你,这事不难。你把刚才来到的歪憋,从此尽数收起,再别使出一点儿来,我也不说甚么先来后到,咱论年纪,姊妹称呼。你也别要多管闲事,饭来开口,拣好饭与你吃;衣来伸手,拣好的衣裳与你穿;汉子十朝半月,也许合你睡。”素姐接口说:“这睡不睡我倒不放在心上,不希罕这丑营生!我要把这件事放不下,可从早里也生下孩子了!”
寄姐道:“人家娶老婆,不图生孩子,留后代,是舍饭给他吃,舍衣裳给他穿哩?再说家,仍是我当,不许你乱插杠子;事,还是我管,不许你乱管闲事;媳妇子丫头,由我教诲,不许轻打轻骂的。我分付他们,赶着你叫薛奶奶。”素姐接说:“既赶着我叫薛奶奶,我听你娘家姓童,叫他们也赶着你叫童奶奶。”
寄姐道:“这也可以依你的,就叫他们赶着我叫童奶奶。咱同起同坐,这是上等的相待。还有中等的相待。你不十分作孽,我也不踹践你,可也不尊敬你;你有饭吃也罢,没有饭吃也罢,衣裳你冷也罢,热也罢,与我绝不相干;凭你张跟斗,舒直立,都不与老娘相干,请你自便。是第二等相待。还有下一等的相待。你要还象刚才这般没人样,放泼降人,有天没日头的,可说这是‘山高皇帝远’的去处,咱那亲娘亲老子,就使破了咱的喉咙,也叫不到跟前。拣尽后头座空房,收拾的里头干干净净的,请进你去住着。你一定也不肯善变进去,我使几个人抬进你去,寻把严实些的锁儿,把门锁上。你一定还要掇门,砸窗户,刨墙,剜窟窿。我爽利把你的手脚儿搞住。一日两碗稀粥,就是你的饭食。你待活,多活几日,不待活,你少活几日。替你买薄皮子棺材的钱,也还有,妆在里边,打后头开个凹口子,拉把出去。脱不了他这四川乡俗好烧人,再买些柴火,烧的连骨殖也没影儿。你那跟你的小使,待要剪草除根也不是难事。不回到你山东,越发没帐。总然回到山东,你就有娘家说话,只说娘儿两个不服水土,害病死了。你家就有人兴词告状,这没影子官司,也打不出甚么来。何况我知道你家有个生你的娘****,可说那下州小县,没见天日的老婆,俺这北京城里的神光棍老婆眼里不作他。你三个兄弟,一个个他也是恨你气杀老子,气杀婆婆,不理你的。一个又是俺家的女婿,他也不合你滑快。一个又是个拼头,两句喝掇,只好伍着眼,别处流泪罢了。你也算是极孤苦的人儿,你持着甚么,敢这们行凶作恶的?”
素姐听说,放声大哭。只说:“悔杀我了!天老爷!我一条神龙,叫我离了大海;一个活虎,神差鬼使的离了深山;叫这鱼鳖虾蟹,猪狗猫兔,都来欺我呀!”寄姐道:“俺也不是鱼鳖虾蟹,也不是甚么猪儿狗儿狸猫兔子的,咱两个也算得起丁对丁,铁对铁的。张飞、胡敬德剃了胡子,都也不是善茬儿,你省的了?媳妇子丫头们,以后赶着都叫薛奶奶。我不分付,都不许欺心。快看桌儿,端菜摆饭,外头跟的人,叫人都好生照管。众人都过来,与薛姐姐磕头。收拾西里间与薛奶奶住,挂帐子,铺毡条,收拾新铺盖。请下来,咱姊妹两个也行个礼儿。”
素姐擦了泪,起来走到下面。寄姐随机应变道:“咱也不消序,一定你长起我,你是姐姐人家,你请转过左边去。”两个平磕了四个头,寄姐道:“我说你下县里人村。礼数可也有个往还,你也该让我往左边去回个礼才是,怎么也就没个遵让?”素姐果然把寄姐让在左首,行了个礼。狄希陈也作了个揖。素姐也还了一拜。三人同桌酒饭。狄希陈让素姐居上,寄姐在东,自己在西,两旁打横。
这素姐若是个通人性的东西,乍到的时节,也略看个风势,也要试试浅深,再逞你那威风不迟。绝不看个眼色,冒冒失失的撩一撩蜂,惹的个哄的一声,蜇了个八活七死。既是惹了这等下贱,爽俐硬邦到底,别要跌了下巴,这也不枉了做个悍泼婆娘。谁知甚不经打,打的不多几下,口里就不住的爷爷奶奶央及不了。不着临了那一个臭屁救了残生,还不知怎生狼狈。刚才打过,若是个当真有气性的人,我就合他一千年不开口说话。谁知被人这等狠打一顿,又被人如此杀缚了一场,流水就递降书,疾忙就陪笑脸,说声拜就拜,说声吃酒就吃,满口说自己不是,只说寄姐原来是个口直口快的好人。吃完酒饭,进到上房西间,看得铺陈齐整,帏帐鲜明,摆设完备,越发忘了那被打之羞。
素姐心内算计,指望这头一夜,狄希陈必定进他房中宿歇,他要关了门,零敲碎打,以报宿仇。寄姐说狄希陈做官事忙,久已不在家中睡觉,打发出外边书房去了。一连三日,素姐也不曾作业。寄姐说道:“你既守我法度,安静了这几日,你也一定知我本事的了,我与你扎刮衣裳。”寻出几匹尺头,与素姐另换上下内外衣裳。素姐又甚是喜欢。又过了几日,寄姐又与素姐做了大袖锦衫,通袖袍裙,洒线衫子,越发把个素姐喜的尿流屁滚,叫的好妹妹,亲妹妹,燕语莺声,听着也甚嫌可碜。寄姐也时常的给他个甜头,叫他悬想。不惟不与寄姐怀恨,反渐渐的抱着寄姐粗腿起来,望着寄姐异常亲热,寄姐凡有生活,争夺着要与寄姐去做;寄姐偶然手生了疮,死塞着争与寄姐梳头;寄姐或是头疼发热,一日脚不停留的进房看望,坐在他病床沿上,与他作伴;寄姐的尿盆马桶,争着要与他端。寄姐禁不起他小心下意,极其奉承,也就渐渐的合他成了一股。家人媳妇,丫头养娘,原无甚么正经,“马听锣声转”的,见寄姐合他相好,也都没人敢欺侮了他,倒茶端水,一般伏侍。狄希陈托了忙冗事故,每日多在外边,少在内里。不惟素姐捞他不着,也省了寄姐多少的折磨。三朝两日,深更夜静,等得素姐睡着之时,悄悄开了宅门,进来与寄姐宿歇。睡到天色黎明,又翘蹄捻脚,偷出外边书舍,连吃饭也不进里边。收的礼物,赚的银钱,都瞒了素姐那一只单瓜,偷运进来与寄姐收藏。
日光捻指,不觉又是二十个日头。侯、张两个师父,看完了成都合属的景致,才从绵州天池山回来,要进衙与素姐相见。寄姐原是京师活泼妇人,在官衙幽闭日久,恨不得有个外人来往,藉此解闷消愁,也就向狄希陈面前撺掇,叫请他进衙款待,也是个他乡故知,况也得他一路挈带,伴了自家的人来。
这狄希陈往日莫说老婆说出的言语,不敢不钦此钦遵,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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