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皇帝》第85章


“皇上……”
“皇上……”
耳边犹回荡着那娇怯迟疑的轻呼,但她那双迷朦幽怨的眼已经不可能再睁开来看看我了。
坤宁宫一片狼籍。后园也没有绽放的鲜花。皇后亲手种下的那些,早已失去了脆弱的生命,枯萎风中。我抱着皇后呆呆地坐在乱石上,任雨刷刷地抽打着肌肤。偶尔一两点钻进嘴里,竟然那么苦不堪言。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南宫伤
皇后的灵枢停放在冷清清的坤宁宫,我身心俱疲,下葬事宜以及京城的重建工作全部交给群臣打理。wWw;老驹子这个人如癫狂了般,我体谅他对皇后的心情,由他跪守灵堂,但他却将我派去的礼仪官打了回来。礼仪官鼻青脸肿的向我告状,十三在旁,若有所思的说:“皇老哥,有件事不知你留意到没?那天你抱走皇后,这老太监情急,给残捽翻在地,他佝偻的背……似乎凹了一块?还有,他眼下的部位,花花黄黄的,给泪水冲泡后,就象上的妆粉给弄乱了……”
我僵硬的大脑半天没缓过味来,十三这种置疑,意指什么?
“江爷,你到底想说什么哦?”小柜子跟我一样,懵懂迷茫。
“老驹子确实易过容的。”残极少开口,每一开口,都一锤定音。没绝对把握的事,他不会发表意见。
“对。”十三有点感激的瞄了残一眼。他拐弯抹角,含蓄隐晦的讲那么多,就是做不到残那么痛快直接。
我默不作声。皇后新逝,再出人意料的事态变化都难以迅疾地反应。对于老驹子,他本来就是跟小老头培养那帮密探息息相关的,易容,也该在情理之中吧。十三他们异样的看着我,那眼神,仿佛还呼之欲出别的什么东西。
渐渐地,我领悟到了其间难以启齿的意指,心如同被人浇上了一瓢滚油。燃烧灼痛起来。
望了一眼旁边听得如坠五云雾中地礼仪官,也许,这正是一个掩人耳目追究真相的机会。“残,你陪翁大人走一趟,以确保他不被干扰的执行自己任务。”
残微微点了点头,礼仪官诚惶诚恐紧追着他大步流星的脚步跑了出去。十三鼓捣一会药瓶,给我倒上一碗冲沏的酒。喝了一口。甘凉清甜的水流,抚平满心不愉的燥热。
“什么酒?”
“镇静。安眠,降火地。”
“……”
十三冲小柜子,挤了下眼睛。我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
或许不该对任何事刨根究底。然猜疑就象根针样扎在心上,不拔除不好过。残比去时更快地回来,十三掩上门,残扑登一声,将肋下挟住地人体丢在地下。以残的个性。肯定是什么招呼都没打,直接出手,将发愣的老太监拿了回来。连侍卫也未惊动。
我着意看昏迷中的老驹子,第一次这样详尽审视着一个老人的脸,除了十三所说花花黄黄的可笑处,一根根制作精细粗糙的皱纹,天衣无缝。十三蹲下身,抹下他地帽子。两指沾点药粉在发上,皮肤上漫漫涂抹,片刻的工夫,颜色逐步由白转青,起斑点的鸡皮,也如同脱壳般蜕掉下来。
最后。呈现在我们眼前的,霍然是一张青年男子清矍英挺的脸。
盯着那张完全陌生的脸,我两眼喷出熊熊火焰。十三站起,又倒了满满一杯药酒递给我。我没接,向小柜子示意一下,小柜子会意地上前,弯腰摸了一把老驹子——已不该称其为老驹子的下档一把。
“皇上,他是净了身的。”
稍稍顺了下气,我拿过十三手里地杯子,将酒全泼在“老驹子”脸上。然后将杯子也砸在他身上。“老驹子”抽搐了下手脚。终于慢慢挣扎着醒了来。残可能点住了他的要穴。他很吃力的扭动攀爬了一阵,才抬起头惊讶地发现我们。
抹了把溅满酒水的脸。他呆滞了片刻,披散下来的黑发遮住眼睛。
“驼背用什么东西伪装的,也取出来让朕瞧瞧。”我冷冰冰地说。
小柜子一脚踹倒他,撩起他地衣服,自里面掏出团软绵绵的布包,呈给我。我将布包掷在脚下,盯着“老驹子”:“皇后早知晓你的本来面目了?”
“老驹子”全身一震,急促地喊出来:“不!皇后她一点不知情!她只当我是长辈般的尊敬,她、我——娘娘是清白的!”
“朕有说过皇后不清白吗?!”我怒喝:“该死!你一名小小老奴,胆敢妄自与皇后拉扯关系!”
“老驹子”垂下眼敛,脸上掠过的一抹悲伤深重刻骨。我沉寂了良久:“你是谁?还让朕叫你做——老驹子吗?”
“小民……南宫伤。”
他的思绪仿佛随着这个名字的脱口飞向了遥远又熟悉的从前,眼中泄露出迷惘又隐隐含有甜蜜的情愫:“我本来是游荡江湖,嬉玩山水地一名浪子,偶然邂逅一位上香祈福地大家名媛后,神授魂与。那时,她尚待字闺中,云英未嫁。听说她家招聘西席,我费劲力气钻营去,当了她的老师……”
他悠长迟缓地叹息一声,空洞地两眼抬起来,我看见了那里面干涸的血丝:“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我本以为,这份快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永恒,但……皇帝的大婚日子来临了,犹如晴天霹雳,我才清醒地认识到,我思慕的意中人,是早被内定为未来国母的候选人。”
他望向我,满目是深邃压抑的怨毒,那种藏匿多年的恨,将他的心志扭曲得完全变了样。他更适合做老驹子,而非南宫伤。
“你……为她进宫……净身?”我喉头似堵了一团,煞为难过。
“我的快乐被锁入高墙内菀,除此之外,找不到别的方法延续排揎自己的固执。”他发出一串沙哑刺心的怪笑:“但进来以后,就发现当初的单纯跟实际挂不上勾。我和她根本就是关进不同笼子的金丝雀,尽管明知对方近在咫尺,却触摸不到。宫规深严,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将自身藏在坤宁的最阴暗处,连想看她一眼,都办不到。直到……后来皇上开恩,准我去侍奉她。”南宫伤苍白的脸含着凄绝的笑,我转开头,回避他的视线。
“无论如何,多谢皇上成全了小民这小小的愿望……请皇上放心,直到皇后闭上眼的那一刻,她也不知道屈膝跪在她床前的老太监,就是曾经熟识的闺中西席。”
漫长的沉默。直到,屋里的空气已浓重阴郁到让人窒息,我方开口:“……你去吧。”唯愿我从来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也没发生过这类事。
南宫伤木然地站起,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没了驼背的伪装,一件宽大的衣袍,罩住枯瘦的躯壳,空荡荡地随风飘动。小柜子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泪。
第一百三十二章 岁岁红莲
当夜,南宫伤自缢在自己的房间里。wWW。
宫人从他的居所收集整理出大量的书籍手稿,诗词歌赋,有用工整楷体抄录的,也有自己兴致所至创作的。呈献给我过目。我看见其中一首尤为刺心,反复镌刻在不同纸上,点点滴滴,很多被泪痕污花了——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缓缓放下它,贤德内敛的皇后,她的美,也只有南宫伤这类文武兼修的才子才懂得欣赏,去好好珍惜吧。
每个人生来就套上了隐形的枷锁。他们的悲哀来自地位的悬殊,即便我有心放过,命运也不会停止它残酷车轮的转动。
“将南宫伤厚葬。”我轻轻用手指抹平一张纸卷起的褶子:“这堆东西,都焚化在皇后的灵前吧。”
举步移向朝堂,那短短一刻,我象苍老了十年。憔悴的躯壳,已载不动沉甸甸的心。
京城的治安基本稳定下来了,但要还复当日的繁华,至少要花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威严肃穆的宫殿,也被破坏得体无完肤,面临眼前的一个棘手问题,是庞大的重整费用哪里出?本不丰沃的国库支撑军饷都入不敷出了,还有各地灾民的救济……我每天头痛欲裂地面对这些难题。外面民间地喜悦与狂欢。他们根本触摸不到摆在我龙案上这堆积如山的告急文书。
小柜子蹑手蹑足进门,吹熄两边的烛火,我蓦然惊醒过来,从龙案上撑起身。天已大亮了,我又这样不知不觉在批奏折时睡了过去。小柜子都习惯不喊我了,只悄悄地将一条毛毯搭在我背上。
小柜子今天换上了一件簇新的青衣,他原来那身在战乱中早千疮百孔了。我疏忽到忘了及时给予照顾。不知道今天这新衣是谁给他做的呢?
“皇上,要过年了哦……”小柜子渐有血色的脸圆润起来。亮亮的眼睛掩饰不住期待和兴奋:“大家都私底下问奴才,今年皇上要准备怎么过年啊?”
“要过年了吗?……”我地反应肯定令小柜子失望,尽管我知道现在大家是多么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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