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剑传奇》第173章


“你可看到了?!”夜拂晓睁开眼,眼神凌厉地看住玉露,“正因你心有旁骛,才致如此!如这不是花而是人,你一念之间,他就性命不保!”霍然立起,“错在何处,你想明白了,再行练过!”说罢拂袖而去。
玉露不免面有惭色,默然垂首不语,见他走了,这才抬起眼,那跌碎的花瓣被风一吹,散入花丛,倏忽便没了痕迹。如果这是个人――她想起夜拂晓的话,眉间一悚――假若这就是自己天生的意念力,就是自己不能控制的力量,那拥有它,真称得上是天神的恩赐吗?一时间心乱如麻,哪里又能有答案?
此时风过花田,声如静夜水流,流过心底,幻化出熟悉的诗句――如优昙花一般清妍的女子,伫立在天神的注视之下,每次祈祷都在他眼中,得到纯洁而强大的力量――
只要我虔诚地祈祷,你就会指引我吗?如你认为这个决定是对的,就不要无情地拒绝我抛弃我――她合起了双眼,在周身游动的优昙清香中,静静地重复起了适才练习的步骤。
玉露便在这与世隔绝的优昙崖开始了她人生中一段全新的旅程,也许是因为诺言的存在,也许是因为不愿被夜拂晓轻视,她渐渐能够平心静气地去学习,虽然大多时候,她并不明白学的是什么,也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每日往返石室和花坛之间,生活简单安静,夜拂晓教导指引她的修炼,而日常起居则由夜阑珊照料。夜阑珊似乎有所顾忌,偶尔闲话几句,也就匆匆离开了。从她口中,玉露得知夜拂晓便是她兄长,这个温婉的妇人并没有她哥哥那种少见的美丽,然而她和善笑容轻柔话语,却令人如沐春风,不禁生出亲近之心,与冷酷严苛的夜拂晓相比,真是龙生九子,有别如天壤。除了这对兄妹,玉露再未见过别人,即使是昔日旧识青衫红袖,这大概也是夜拂晓的刻意安排。
这一日玉露早早醒来,略略梳洗,只等夜拂晓来唤。一眼瞥见枕头底下的手绢,心中一动,慢慢拿了出来。每日在优昙花田修炼完,她都会偷偷摘下一片花瓣,回来包在手绢里,一片便是一日,现在――她小心地打开手绢――已经十片了,已经......十天了,接下来,是十月?十年?她心里陡然一冷,双手一松,枯萎了的花瓣洒下来,落在她墨绿衣襟上。那襟上绣着一朵朵雪白优昙蓓蕾,与暗黄的花瓣,两下定格成鲜明比照。原来一朵花的凋谢,是这般容易,而一段韶华,一颗芳心,怕也是如此吧――
一声轻咳将她唤回神来,知是夜拂晓来了,慌忙裹好花瓣塞到枕下,整整衣服走出去。
眼下正是秋冬之交,这一日更是冷风飕飕,玉露身上寒意来袭,想打喷嚏却怕被夜拂晓听见,忙捏住鼻子轻嗤一声,夜拂晓以为她又在作怪,回头冷冷扫了她一眼,才待开口,却见花田那端有人遥遥走来,定睛一看是夜阑珊,见她来到坛前停下脚,不由眉头一皱,“你怎么来了?”
“我怕她受寒,拿件衣服给她,”夜阑珊抚了臂上搭着的外衫,向玉露微笑。
“珊姨!”玉露欢喜地叫道,不由一瑟缩,“哈啾”打了个喷嚏,就好似为了印证夜阑珊的话。
“你叫她什么?”玉露身为巫女,如此亲昵地称呼夜阑珊,听在夜拂晓耳里,未免逾矩。
“巫相大人日理万机,”玉露瞥他一眼,语调阴阳怪气,“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劳你过问了。”
夜拂晓知道她在讽刺自己,也不便就这等小事发作,回身一扫夜阑珊,“跟我来。”
夜阑珊忙将寒衣交给玉露,又对她笑了一笑,这才跟着夜拂晓走过去。
“这次罢了,”夜拂晓走出花田,停下脚,转身看着她,“你记住,修炼时勿来打扰。”
夜阑珊并未辩解,只答了一声是,却又抬起眼来,“大哥,你――”迟疑一下,终是说出口来,“你的苦心我自然懂得,可她十六年来都未在崖上教养,若是急于求成揠苗助长,只怕适得其反欲速不达,难道――没有过前车之鉴吗?”
“我自有分寸!”他蓦地发现自己忽略了这一点,却不愿承认,断然回道,转念一想,做出淡淡不在意的样子,“她蒙昧顽劣,对优昙来由竟是一无所知,便从明日起,每日你与她传讲半日,”却又冷冷加上一句,“说什么,不说什么,心里要清楚,你素来耳根软,别一声珊姨,就被她哄了。”
“我可以不说,”夜阑珊凝视他,“不过我却希望你说个明白。让她承担这个身份,又不告诉她其中缘由,对这孩子,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公平?”夜拂晓傲然冷笑,“优昙崖上,只有巫主,才能和我这巫相讲公平!”
太自负了......夜阑珊暗暗叹了口气,索性说个豁亮,“大哥,你若念她是未来巫主,就叫她见一见底下人,大家都看着青衫红袖带她上崖,你却迟迟不肯说明她的身份,就不怕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我倒看哪个敢说!”夜拂晓一甩衣袖,面有怒色,见夜阑珊眼中有惧意,这才怒气稍缓,背过身去,“无稽之谈,你作好本分之事,一切......”竟然头一次隐隐心慌起来,还是嘴硬,“......我自有计较。”
夜阑珊见他如此固执,也不敢多说,静悄悄转身走了。
他缓缓回过身,远处,玉露盘膝静坐,白蕾绿衫风中不住飘舞,犹如黑坛上盛开了一朵清灵优昙。一丝从未有过的疑惑和悲哀涌上心头――我究竟是在和这个孩子斗气,还是在向那过去的命运示威?输了如何,赢了,又能逆转什么?此时此刻,这个优昙崖上最懂“计较”的人,忽然间没了“计较”。
不知是巫医的断言格外准确,还是夜阑珊本人天生乌鸦嘴,当夜玉露便发起高烧来,热度来势汹汹,人也昏昏沉沉。夜拂晓虽然对她没甚么好气,却也心下焦急,站在床边看夜阑珊给她灌药,却有一半都洒在了被上,不由得担忧起来,低声问道,“怎么样?”
“这是祛寒退热的方子,”夜阑珊扶她躺下,掖好被子,“也许有用吧。”
“也许有用?”夜拂晓忍不住反问,“你是优昙崖的巫医!”
“巫医又怎么样?我只会医人,不会医心,能不能好,就看她的造化了,”夜阑珊看也不看他,凝视昏睡中的玉露,伸出手替她理理鬓角,轻轻叹口气,“醒着是孤零零一个人,病着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可怜的孩子......”
难道这是注定的,难道自己真的谁也留不住?他忽然紧张起来,脱口道,“我该怎么做?”
“你还是想想,”夜阑珊终于抬起眼来,还是那样平和沉静,“不该怎么做吧。”
他不啻被当头棒击,怔然失神,半晌,忽然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夜阑珊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却悄然绽开一丝微笑,其实玉露只是伤风发烧,并没有自己形容的那般严重,她只是借机给兄长个教训,提醒他好好对待这孩子罢了。转头见玉露安睡如婴孩,只颊上还有两朵红晕未去,知道已无大碍,心下宽慰,转暗水晶灯里头的鲸瞳[;*见《太平广记*鲸鱼目》“南海有珠,即鲸目瞳。夜可以鉴,谓之夜光。”'*,守在床边,不知不觉也盹着了。
玉露忽地睁开双眼,耳边有轻轻的召唤吹拂,仿佛来自极远的地方,却又像是来自极近的心底,那陌生音节流畅宛转,可她竟然听得懂其中的含义,自觉地直起身来,静静下了床,直穿那纱幕追去。
她额上火一样的灼热,心中却是水一样的清亮,石室中本是七折八转路径交错,平日里她连如何走去花田也不清楚,可此时却娴熟无比地转上穿下,停下脚时,已经来到了那个挂着画像的幽室。
那幅画像还是面对墙壁挂着,玉露无声无息地走过去,立在画像前,象灯下一个无名的影子,案上的优昙花幽幽吐香,似诱惑似鼓励,她神差鬼使般地伸出手去,慢慢将画翻转过来,定睛一看,手却骤然一松,踉跄后退几步,后背撞到案上,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那画像刚被翻转过来,画轴还轻轻撞着墙壁,画上一名女子拈花而立,颜色绝整,容光傲世,恍惚间秋水似能顾盼,宛然有宝光流转,深红衣上优昙花怒放如雪,眉目神韵竟与玉露如此相象!
她是谁?怎会和自己模样相仿?为什么她的画像会挂在这里?玉露脑中已经不能思考,呆呆倚在案角,视线却无法从画像上移开,忽然听到背后有人轻唤她的名字,只骇得双肩一耸,兀地回过头去。身后的夜阑珊见她惊恐困顿模样,不由又悲又怜,跪在她身旁轻声道,“别怕,珊姨在这儿。”
“她是谁?!”玉露仿佛突然认出了她,激动地抓住她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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