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嫁》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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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刀疤脸冲着崔扶一抱拳便走了,崔扶冲我笑笑又道:“崔夫人一路劳顿,为夫的早已备好了热水,先洗个澡然后为你接风洗尘。”
他脸上没有一丝恼意,我被他拉着从那酒肆穿堂而过直奔后院,几个正在喝酒的汉子便一阵怪叫。崔扶说别理他们一群酒疯子。后院没有一点精致的影子,比我们以前在上虞住的院子还要差,院中长长的檐下堆了许多木头,还有浓浓的酒味儿。
我被崔扶轻轻推进一个房间他便在外面掩了门离去了,像许多平常人家一样,屋中一角放着一张大大的木床,床边几只简单木箱,还有简单的桌几,桌上有基本翻开的书,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简陋至极。只是,房中端端正正放着一个大大的浴桶,正冒着氤氲的水汽,旁边一个高几上放了一套衣物。
自从离开最近的那个绿洲我已经很久没洗澡了,所以在热水里泡了许久,直到感觉水凉得不甚舒服才恋恋不舍爬出来,穿上旁边那套我平日里穿的衣服。刚才在水中泡着我就一直在想崔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还有怎么不见禾苗,难道小宝真的还是把禾苗带走了么?
刚系好带子门就被扣扣敲响:“夫人,咱阳关这边的水还算富余,你若想洗也等吃饱了饭再洗,到时候为夫亲自给你擦背。”
崔扶的接风洗尘宴很简单,满满一大碗盖着牛肉块儿的面,他拿筷子给我,用了四根手指,我一把抓住那只手捧到眼前翻来覆去的找,崔扶也不抽回手,淡淡笑着看我。
“手指呢?手指呢?”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
“不小心切掉了。我想着强身健体便拿了把剑来练,谁知道剑没练好不小心却把手指头削去了。唉,天生不是从戎的料子,不过也不妨事,我觉得这四根手指也还够用,你瞧,这汤面便是我亲手做的。”崔扶说道。
虽然崔扶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但我自然是不信的。
崔扶这样聪明的人,学什么都不费吹灰之力,怎么可能一把小小的剑就难住他了?再看眼前他的境况,那根丢掉的手指肯定不会那样简单。我没追问下去,因为事情看起来是如此简单。
我没说什么,放开他的手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面,面很热汤很烫牛肉也很香,许久没吃这样的美味让我热泪盈眶,眼泪止也止不住往碗里掉。
“没出息的崔夫人,就这么一碗面的见识。”崔扶又笑着说道。
吃完了我把碗筷推到他面前,然后抹抹嘴:“手艺一般,也就能在这儿糊弄糊弄那些个在沙漠里饿疯了的人,我以前在洛阳那会儿,这种面摊肯定是要被人砸掉的。”我不敢看崔扶,我怕会忍不住去逼问他那根手指的下落。
有许多事,崔扶并不想我知道,那我就不去知道,他在这里等我,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
“咦,禾苗呢?”我四下里瞅瞅,还没见小破孩的身影。
“外头野呢,最近迷上了骆驼,天天缠着一个波斯人玩人家骆驼呢。”崔扶把碗筷又推回到我面前道,“作为拙荆,以后做饭洗碗洗衣擦地,一应屋内的活儿都是你的,崔夫人你好歹也自觉一些。”
被崔扶带着去厨房洗碗,一样简陋的厨房,只东西归置的还算齐整,一边的台子上一溜儿摆着从大到小的罐子,那是崔扶的“缶”,一个个打开看看,胡椒粉、盐、醋,大些的里面是米和面。
我鼻子酸酸的,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日子是清苦了些,不过出嫁从夫,拙荆你也忍忍吧,好歹我们如今也有吃有喝,年节时候还能扯上几尺布做件衣服,比别人还算好一点呢。”崔扶倚在门口笑着说道。
苦么,再苦的日子我也过过,只是觉得心有些疼。我低着头细细洗了碗把盆盆罐罐擦了一遍,还有那些个木头也归拢在一边,崔扶说,家里果然得有个女人,这仔细的活计男人是做不好的。我又去打扫房间,崔扶跟在后头,一会儿说那里没擦干净一会儿又说地上有块小木屑之类,我让他不许说话,他就果然闭了嘴——然后跑到我身边,这里指指那里点点,就是不吱声。
“爹,爹,我饿了。”门外洪亮的一嗓子令我手里的抹布直接落了地,迎着黄昏的光,一个小身影伸展着小胳膊跑跑跳跳着入得门来,看见我在他便停了脚步,有些吃惊的样子。
我在裙上擦擦手,看着臭小子,长高了不少也壮实了。
“哇,太好了,娘你总算回来了,爹做的饭好难吃,而且只会拿汤面糊弄我。娘,娘,禾苗要吃好吃的肉。”臭小子窜到我身边跳着说道。
“禾苗,来,先给娘抱抱,娘想你。”臭小子却不给我抱,小嘴巴里还冒出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崔扶便大笑。
我本来厨艺便不行,后来在上虞跟着胖厨娘学了两年有些长进,可这又已荒废了两年多,想也知道会做出什么味道来。但看着禾苗那期盼的眼神我还是昂首挺胸走进厨房。我努力回想着做菜的步骤和调料的用量,禾苗坐在小木凳上给我添柴,崔扶在拉小风箱。
“这个味道好像比爹做的还怪啊。”禾苗说道。
我一赧,忙看向崔扶,他点点禾苗的头:“你才吃过几天的饭,这是西域的味道。”
那顿饭其实并不好吃,禾苗和崔扶却很给面子的都吃光了,我正高兴着就听崔扶说:“明天不用吃剩菜了。”
禾苗在房里闹了许久,闹着让我给他讲西域见闻,后来他困得实在直点头,所以便跳下床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明天再来听。
崔扶跟我说,禾苗自己睡习惯了,他这两年多都是独守空闺的,然后又笑着看我:“还好,这回冬天总算有个互相取暖的了。”
我要燃着灯,想仔细看看崔扶,谁承想他一口气吹了灯拉着我躺倒:“老夫老妻,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你身上的每一个痣,再仔细看也是那个样子,况且,灯油钱也是钱,还不便宜。”
崔扶的怀抱很温暖很熟悉很让人安心,我翻身也抱住他:“小宝没来要禾苗么?”
“来了,被我打出去了。”崔扶说道。
“啊?”我很惊讶,崔扶也会动手打人么??
“哦,不对,没打,我只是跟他讲了讲理然后他就走了,还给我了一大笔钱。”崔扶说道。
他的手正轻拍我的后背。
“你带着禾苗来这儿多久了?”我问他。
“一年多吧,忘了,每天都忙得很哪有时间去记这个。不过以后嘉禾你带着我就清闲多了。”崔扶后来又感慨地说了一句:“大冷的天盖着棉被还有个人聊天可真好。”
“我们什么时候回长安去?”我打断崔扶。
“啊,长安啊,长安,你想什么时候回咱就什么时候回。快睡吧崔夫人,一会儿鸡都叫了。明早还要开门迎客呢。”崔扶给我掖掖被子胳膊又收紧一些。
睡,虽然我困倦得不得了,但在这个暖暖的怀抱里我却觉得有些不真实,他在这儿等我,有一个这样小小的店,还带着我们的禾苗,对我来说,这些都有些太梦幻了。我轻轻捏了一下,再捏一下……
“崔夫人,我前些天搬酒坛闪了腰这两天身上不大方便,过两日吧,听话。”崔扶小声说道。我索性翻身不理他,两年多没见居然变得如此不正经。
这一晚,我听着崔扶的呼吸声很是安心,沙漠里曾经那些个鬼哭狼嚎的夜晚一下子就远在天边了,我舍不得睡着,怕睡着再睁眼睛又是在沙漠里。
第二天,睁眼,果然不是大沙暴里做的一场美梦。
比起长安洛阳,阳关这个地方显得过于简陋,每日都是匆匆往来的陌生面孔,让人心里总是安定不下来,可我喜欢,在这个只有酒可以喝的店里我抬眼就可以看见崔扶,还有像小泼猴一样撒欢跑来跑去的禾苗,离了崔家的高墙大院的小孩子一下子就回复了孩童的本性。
天儿越来越冷,热闹的阳关冷清起来,店里常常一天只有几个人,和我们一家窝着天南地北闲扯几句,顺便骂一骂这阻止了他们返回西域的鬼天气。我坐在炉边给崔扶和禾苗缝袜子和衣服,门嘎吱开了,带进来一股冷风还有几片雪花,这雪虽不在意料之中但也并没有让人多么惊奇,惊奇的是前头进来那个高鼻深目的胡人,他看见我也是稍微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便到另个火炉边坐了,外头还有卸车声,看来并不只他一人。
崔扶正仔仔细细的煮他的青梅酒,对这进店的人也没搭理,我便放下针线笸箩去搬了一小坛酒几只酒杯两碟盐水豆子过去。这个叫尚唐的粟特人此时完全不认得我一般,我想了想,也许他开始只是认错人了,毕竟我上次见他时候还是男装打扮的。放下酒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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