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誓》第131章


他扶枕轻轻叹息一声,算计人心,谁有他透彻深入?可是即便是他,也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人的心,太深,太广,太复杂,而他,是已经太累了吧?几乎不愿意再去筹谋了。
外面火光忽起,呼喝声、脚步声夹杂在风雨之中异常紧张而凌乱,来回地奔跑着。这些声音起自于他隔壁的院落,也就是皇帝歇息的地方。柳欢宴很快听见了皇帝威严而压抑着恼火的语音,但是并不能听清在讲些什么。
喧杂吵闹并未持续很久,却是很快静止下来,之后不久,几骑快马泼蹄溅雨,沉沉没入远处。柳欢宴双眉微拧,几乎可以立刻断定,快马之中,有一骑上面,载着皇帝。
皇帝竟然出去了,半夜三更,不带多少人就出去了。有谁能够令他如此?不问可知是云罗,只有云罗。
柳欢宴在枕上摇了摇头,如果不拿着自己的主观来看皇帝,皇帝其实算是一个雄才大略、有着真正本事的有为皇帝,然而情之一字,竟至迷目,云罗有些手段,有些计谋,有些心思,掩藏得并不是很好,倘若那个人不是云罗,而是赵皇后,或者其他他的枕边人,皇帝不可能不发现的。但是他一次次为她而动,两人互呕之时,他每退一步,都预示着皇帝失败了一步。
人真的是不能有感情,便如他,有了感情,才有一次次心软,如师兄,有了感情,第一次主动行事便葬送了定王。
想到定王,心口深深地一揪。仿佛那也不是痛,而是一种说不出的遗憾。定王失踪以后,他想尽办法去找他的下落,也曾命人在西昌刺探消息,几乎能确定应该是无人将定王带到西昌。也许定王早就死了,而他只是痴心妄想期待奇迹而已。
他缓慢地转了个身,腿断之日,奔劳多日,始终不曾好好歇息,这伤腿自然是怎么也好不了。阴雨天,微微酸痛,他伸手在膝盖处自行揉搓,心下突然大大一怔:会不会,任何深奥的圈套都用不着,只需要一条、只需要一条――
他不曾想完,便见房门悄没声息地打开。
进来的,居然是小林子。
小林子作为皇帝的近身太监,一向是皇帝到哪里,他到哪里,根本没有理由,皇帝冒雨而出,他却还留在临时驻扎的官衙内。
小林子气质与往常迥异,素日他虽是个皇帝身边的红人,可总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卑躬屈膝,难免不使人有轻视之感。他师傅临止清和谦礼,身份虽微决计无人看轻,可是他恰恰一向给人相反的感觉,仿佛再受到多少重视都是一根成不了材的朽木。
朽木,神奇地遇春发青了。
在他身后,隐约有十几条人影在门口、窗口,每一个柳欢宴可以想得到的角落里晃动。
柳欢宴心里沉下去,脸上依然保持微笑:“我没有想到,小林公公,你才是埋得最深的那颗钉子。”
小林子莞尔一笑,笑容夺目:“能骗倒惊才绝艳的柳丞相,咱家可真是荣幸。”
“我只猜到,往日皇上放在临止身边的眼线必定是你,所以临止一言一行都瞒不了皇上。但是,我不曾想到,你何时归到别人帐下?”
小林子尖声道:“不是几时,小林子从一开始就来自北边,柳丞相大约仅知咱家是个孤儿罢?”
柳欢宴不说话,也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小林子自怀中取出的一件物事。房里晦暗,他看不清那是什么,只是那一抹秀丽的粉色,已让他猜到了那件东西:云罗拿去的鞋子。
小林子尖声而慢悠悠地道:“皇上圣旨:经查,柳欢颜颠倒阴阳,祸乱乾坤,本应处斩,以彰国法。念在君臣一场,即日起,没入后宫,充为宫女!”
柳欢宴咬住嘴唇,脸上变得没一丝血色,果然,最后一着,是他在最后一刻才猜到,根本不是什么智谋,不是什么妙计,不过就是最滥最阴的一招,但也最狠。――撕开她女扮男装的真面目,广而传于天下,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有柳欢宴此人。
可是更不堪的是最后那四个字:充为宫女。
皇帝明明知晓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关系,就算迫不得已杀了他,也绝不可能将之所谓的“充为宫女”,一旦传了出去,连皇帝的脸面都丢尽了。
柳欢宴脸如白纸,可是并不徒然的呵斥什么“你假传圣旨”,事到如今,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这房子的里里外外,则都是有备而来的人。
“师兄啊……”他微微惆怅地想,欧阳铮早就赶回西昌京都,而师兄,他又去了何处?不过,算起来这也是他自动放弃,怨不得天,怨不得地,当然也怨不得云罗收敛人心比他成功。
“柳大人,”小林子咯咯笑道,“你还是很聪明的人。”
……
拂晓时分,雨渐收,晨雾轻袅飘浮,雨后气息清新舒爽。而皇帝全无这样的兴致,一夜奔忙,追逐若隐若现的云罗踪迹而毫无成果,心中早已是气急败坏。官衙门口,小林子狂奔而出,抱住他尚未下马的大腿,尖叫道:“皇上!皇上!云娘娘可曾回来?”
皇帝心情焦灼万分,冷不丁被抱了一下,更是怒从心起,一脚踢开这奴才:“滚!”
回到房中,皇帝拒绝今日动身,不多久便有一道旨意传出,合全军之力搜寻云罗。云罗确实在当地出现过,这一点是他一夜中唯一的成绩,他不相信,当夜出现过,几十万大军,还能搜不到一个人。
一夜未睡似乎让他感到头晕,身上又湿,且冷,心情极坏,内侍请浴,皇帝同意了。
虽是途中安排的沐浴,华贵唯美,未减半分,宽敞而深的金丝楠木浴盆,热气蒸腾,飘浮起点点猩红的花瓣,香气萦鼻。皇帝到了这时,方才心神一舒,由着宫人脱去外衣,缓缓跨入盆中。
触足竟然是温软生香的娇躯,他大吃一惊,见白生生的人影躺在水底,一动不动,黑发如绸,如藻,轻漾摇动。
是谁在他沐浴的盆中安置了一名女子,这是罪该万死的欺君之罪,然而当此之际,他完全生不出暴怒的情绪,心头泛出微妙的香艳旖旎的梦幻感觉。他凭着触感知道那是一个身段玲珑曼妙的女子,可是这样子躺在水底,岂非要窒息而死?他心头一动,把她拉了出来。如画如雪的惊人美貌,令他一呆。
他抹去她脸上的水珠,她气息幽微,肌肤如玉,这样的相貌,似曾相识,又有着莫名所以的惊心动魄。他抚了抚额,努力思考着眼前女子的身份,但是心头阵阵冲动的渴望似乎压倒了这一切思量。
他低头吻她的唇,那女子全然失去了知觉,只软绵绵倒在他怀里,眉心点着的茵红痣遇水有小小的化开,似乎化成额间一朵飘落的桃花。他抱着她,心脏紧贴她的肌肤而跳,这女子的相貌不住在幻化,仿佛是云罗,又仿佛是他最初的王妃,还仿佛,是他一个十分十分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人,最后这些容貌终归又合为云罗,他喃喃而唤:“云罗!云罗!”
不清醒便似风吹过,皇帝呆呆看着身下的女子,似曾相识的面庞变得如此熟稔,眉间的花迹不过是个虚张声势的遮掩。
“你、你——你是女的,”他惊慌失措,而又怒不可遏,“你竟这样害朕!”
美貌无比的女子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悲哀,很显然她还是不能说话,只是眼底的绝望,令得皇帝逐渐冷静。
“是有人要害朕?利用你来害朕?”
“皇上!”
窗下,募然响起齐唰唰的叫声,类似吼叫,气急败坏,“皇上,柳相虽则有罪,念她之功,皇上万万不可将她没入宫中啊!”
皇帝冷汗流遍全身,没入宫中?他何时命令柳欢宴没入宫中?他根本不曾猜疑过柳欢宴的性别!
“皇上!血缘相通,你绝不能临幸柳氏女子!”无数的嗑头声音。
侍从鱼贯而入,一双冷嘲热讽的眼睛,默默看着这既已发生的事实。
仿佛他做的这一切,从来都是在无数人监视之中。
柳丞相是女扮男装,柳丞相是老皇之女,柳丞相和皇帝是同父异母的亲生兄妹……最后的结论,不出三天已传遍天下:当今皇帝荒淫无道,兄妹乱伦。
如果说,这还仅仅是皇帝□的一个丑闻,不足以动摇根本,更大的冲击在后面,便在这场流言愈演愈烈之时,有人开始质疑皇帝的出身。
这种流言的苦味皇帝尝到过一次,但相比起来,那回简直就是小风小浪。这次盛传的是,当今太后当年被临幸之时,未曾记载于彤史,而据后来生得皇子补充记录来看,距她得到临幸时仅有八个月,可是医案上并无早产儿相关记录。
早就准备好的舆论,蜚短流长铺天盖地,皇帝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而在这时,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一直沉默的柳欢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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