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呓黄土》第76章


茂林婆姨说:“这还麻烦,按理说,应该两发两蒸。看你们急的,多一份功夫,多一份香甜!”
腾出石板,放上糜面,一股甜香充满灶房。北京娃做惯了馒头、发糕,小芸赶紧拿来碱面。茂林婆姨直摆手:“俄滴个神,全凭发面香呢。搁了碱面还弄个甚!”这里摊面、擀面,做剂子,边指挥支油锅、倒油、热油。一看灶火,火苗妖娆,炭火温恬:“不行,不行,赶紧找些暴柴来。”树青抱来一堆刚砍的硬柴,还是“不行,不行,赶不及的。”文莉出去抱来一堆干沙蒿。茂林婆姨说:“赶紧塞进去。”文莉往灶眼里塞进沙蒿秆,火苗立即窜出老高:“僚、僚、赶紧热油,别让火熄下去。”文莉塞柴,树青拉风箱,火呼呼响着跳起了大舞。
那些沙蒿是文莉和小芸砍回的。两个女娃光逛风景了,不敢走远,听了龙脉的故事,东山的梢哪敢去砍。寻不到砍柴的去处,就在村子附近踅摸。九阳山峁子阳坡有一块前些年撂荒的麦地,长出了一坡沙蒿。沙蒿就是一种高杆野草,夏秋季长得绿葱葱的,嫩的能出水,但牲口并不愿吃它。天一冷,就变成干黄的一片。砍柴人也不愿动它,嫌它不经烧。沙蒿虽说不重,但体积膨大,再使劲也绑不紧,一坡沙蒿,要背好几背才能背回,不够烧两顿饭的。芸、莉不懂,沙蒿又极好砍,一溜镢头砍下一大片,背起来又轻,离家又近,乐滋滋的背回堆在睑畔上,堆起老高,占了好大的地方。树青和村里一些后生唾笑:“砍柴砍回一堆乱草,能做何营生。”文莉不服。这回炸油馍用上,文莉得意的直冲树青笑。
茂林婆姨说:“关上灶房们。”
树青说:“烟熏火燎的,关门作甚。”
茂林婆姨说:“跑了气,油馍就不香了。”手里不停歇的把那些剂子做成一个个中间空洞的小圆饼,飞快的放入油锅中,教小芸用黍杆做的大筷子翻动油锅里的油馍,并把炸红透的油馍拣出放入筛筐中。小芸拣了一只油馍放到碟子里,递给文莉说:“赶紧尝尝。”文莉吹了几下,咬了一口,油润甜滑,酥软可口,又赶紧几口把整个油馍嚼下肚中:“好吃、好吃!”不绝于口。
窑洞里甜香气味越来越浓,弥漫着叫人醉倒。外面乱哄哄的一片娃叫声。茂林婆姨拿了一摞油馍用菜刀切成四瓣,叫树青:“给娃们分分吧,老规矩了。”文莉抢过,跑出门外,一片欢呼之声。
睑畔上一堆乱蓬蓬的沙蒿烧完,一缸糜面也炸了个一干二净。
树青把炸好的油馍码得整整齐齐的摞放在面缸里,盖上被子,搬进库房的冷窑中。再没有拿出来吃一个。
第三节 归来
知青们陆陆续续的结伴回来了,孙建光和杨涛、邢飞和耿瑞、葛振文和汪燕、梁大山和陶玲各自搭伴先后回到了冷庙沟,都是前后脚。倒是苏元兵和李新华稍晚回来了几天。他们绕陕北转了一圈,一方面寻勘主席转战陕北的足迹,另一方面陪新华去看望下放在榆林的父母。
刚从京城千里迢迢回来的学生娃喝着冉粥,嚼着油馍,还是皱起了眉头。不是油馍不好,而是刚从京城回来,油水太大,又都带了些零食,那种酸甜油腻的味道好长时间引不起他们的胃口。拿出来,嚼几口、剩下,又放回冷窑。直到学生娃累得、熬得、饿得开始追逐油香的时候,冷窑中的油馍变酸、起毛。到最后,小芸和树青只好把油馍切碎,和在冉粥里煮烂,知青们狼吞虎咽吃下它的时候,已经没有了过年的馨香。树青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也才明白,陕北人为什么把油馍评为陕北的第一美食——受苦人是从最苦难的生活中品味美食的呀。
不但是油馍变酸。天变暖后,那半窑枣和青核桃发出一股酸甜加苦涩的味道,打开窑门一看,枣已开始变烂,核桃全部黑呼呼的成了煤球。树青懊悔不已,一冬天只忙着背粮、打柴,却忘了这一窑枣、核桃。村里受苦人这顿骂呀“败家的学生娃”、“解不下挨饿受苦的罪”、“糟蹋!”、“可惜!”。树青想收拾出来一些还能吃的,臭的谁也不愿帮忙。扔了吧又可惜,找孙建光几个商量。建光说“你也太大意了,这一冬咋就没照看一下,损失确实有点大,扔了可惜,送给贫下中农吧。”建光就近叫了几家社员,像申有福,驴娃娘,老段,一抢而空。老贾、老胡离着远,都没得到,还有意见,批评树青说,这种事要交队上处理,分配不公,会产生矛盾。知青批评、村民埋怨,树青遭了一身不是,委屈不得。
粮食搬家遗撒的事,有那多嘴的村民拾翻着闲传,告知了一些同学,说是损失不少。多数同学并无概念,建光把这事看在心上,心痛不已,去库房把那裂了缝的囤子用泥抹上了。树青看在心上,知那是无声的批评,懊悔不已。
都回来了,连苏元兵和李新华都从北边转回来了,就是金豆子迟迟未归。大家相互问询,耿瑞说“先在我家住过几天。”建光和杨涛也说“在我们家也住过。”秀才说:“他妈被□□,他是躲着不想回家。后来实在蹭不定了,偷偷跑回家,他妈给他做好吃的。正在吃饭,红卫兵又来斗争他妈,质问他为什么不在农村好好改造,不是断绝关系了吗?怎么还回来跟牛鬼蛇神共进晚餐?他当时就做了检讨,第二天,写了血书大字报挂在宿舍门口,把他妈臭骂一顿,又彻底断绝关系。说是要以血刨心来表达对党对领袖的忠诚。后来就不知哪儿去了。他妈是看到这个大字报才来找我的,哭的背过气去了。”秀才和豆子家住的很近。
邢飞说,“小金豆面子薄,性子倔,一定是离家出走了。”陶玲说,“豆子也是大人了,就是离家出走也是回冷庙沟啊,能跑到哪里?”秀才说,“他是写了血书的,以血明志,似乎要干一番大事业。”元兵说,“这就对了,有可能他跑去云南边境了。那天他到我家聊天,一帮哥们神侃,说现在南边好几个国家都在打战,不少知青跑去参战,支持世界革命。金豆子来了兴趣,直问如何报名。”新华说,“你怎么不劝劝他啊。”元兵说,“我劝他?我还想去呢。要不是我爸说一号指令下来,北边也紧张,说要打大战呢!”大家心里一紧——元兵他爸那是从高层传下来的的消息——茫然所失,各自想各自的事情去了。临回窑歇息时,孙建光拉住元兵说:“豆子的事你多操心一下,他年纪小,性格又各涩,在外面乱跑,别出什么事,你要有消息知道他跑哪儿了,赶紧想办法叫他回来。”元兵答应了一声:“知道了。”回窑睡去。
建光回到窑里,其它几人回来都把床铺收拾的干净利落,只有豆子床铺还是临走时乱糟糟的样子,就过去把它拾抖整齐。衣物被子叠好,拽过枕头抹平床单,又发现枕头底下那块黑黝黝的石头。去年搬进这窑洞时,豆子说送给他这块石头,建光把玩了一阵,又放回豆子枕下。建光老成持重,不想拿这小孩的东西。今又看到,还是喜欢,那石圆形似扣,黝黑发光,握在手里光润柔滑。建光端详了半天,心中似有所悟。出来到灶房拿给树青看。树青正忙活明天的早饭。拿在手里看了一眼,说:“要是块煤就好了。”树青心思都在灶房上,一下就想到灶上烧的,为驮碳之事煞费苦心。建光说:“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虽不是煤,有可能是煤精,听人说,有煤就有精,有精就有煤。要真是那样就太好了。”树青说:“那敢情好,不用驮碳了。”
跟柳树青一聊这块石头,建光越觉得像是煤精,又拿去给申有福看,有福说等有机会咱们把这事给捅上去。
第四节 春旱
虽说下了几场薄雪,墒情并不见好,没下一场春雨。几个老汉上山转了一遍,回来说,今年恐怕要球势,土墒有点象老贾抓走头年春的样子。
“老贾抓走”已经成了冷庙沟的一个标志性历史年代:大灾、大难、大悲,人们忘不了那时饥饿的恐慌、开荒的激情、灾祸的降临。
春旱已经非常明显,推迟了大田的耕种,赶紧先种一季豌豆。一听说种豌豆,婆姨、女子、老汉、老婆都上了阵。知青们奇怪,正是春耕大忙时节,是最苦重的时候,婆姨女子一般都不愿下地,顶多在村里擂个粪、选个种什么的轻活。再说,豌豆不就是时令蔬菜吗,何必这样兴师动众。桂芝娘说:“那是救命粮,种得早,收得早,度过春荒、赶上夏饿。今年要是真有大旱,这豌豆就是活命的吃食,谁家敢不来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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