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呓黄土》第106章


派了几个婆姨来跟着点豆。新整的地,生土多。种上一茬豆子,能养地。都是些喂牲口的杂豆、黑豆。本来,韩生根本想种些谷子,多少能收点嚼谷。树青说,中间就是试验田,怕影响串种。生根依了,种豆也不错,牲口缺料。
树青知道韩生根舍不得往背峁子送粪,就让牛驮了两口袋尿素上了山。先让大家把那四五庄粪,胡乱撒了。然后让婆姨们一人提溜一个小篮子装尿素,挎一个肚兜装种子跟在耤地的后面,边点豆子,边撒尿素。大家又惊又笑,这白面面能管啥用?不要烧死了庄稼。韩生根嬉笑着看树青忙活,只要不离开他的眼线,也就任他折腾。
背峁子梯田不小,离村又稍远,回去吃饭耽误工夫,叫了一个娃给统一送饭。
韩生根原本就不想早早的把这块地弄完,没有几块熟地了。再给树青派不出工,这瓷娃到处乱跑,又是麻烦。于是就磨洋工。陕北牛耤地只是半天工(加一早工),从不让牛干满整天,怕牛熬煞了。韩生根却让这帮人,半晌午才出工,在地里吃一顿饭,歇个大晌,下午再干两个时辰,半下午早早的就回来了。虽然上下午都耤地,中午歇一个大晌,牛也不累。两个老汉一个知青,再加几个婆姨,格外轻松。
耤了三天,就是这么磨蹭,三块地也都耤的差不多了,再有一个后晌,差不多就能完。
中午,吃完饭,树青在崖根找了个向阳的坡洼,躺下休息,让牛卧在一边反刍。春耕午休,劳作不累,没有马上困顿。听见峁下有几个人在大声说话,像是埋怨、又像争吵。是老申、老胡还有树生来找韩生根。几个干部商量事,没叫他书记,听着像是为种什么庄稼的事,具体农事,让他们商量去吧。树青躺在那里听他们吵。
一人说:“老贾耶黑问呢,咋还不种糜子。”
另一人说:“是呢,迩个五黄大热了,还不安排种糜子。”
“当初只说熬饥荒,先安排能裹肚的粮食,也没说糜谷呀。”是韩生根的声音。
“再饥荒,也得让乡亲们过年有个盼头,没了糜谷,那人心就都散了!”是老胡重重的说。
“糜谷是一定得种,还要好地!”申有福说。
“再想想,还有能种糜谷的地没有。”刘树生问。
“你没看都跟疯了似地,能开的荒地都开了。”生根无奈的回答。
“日他先人呢,咋这急的,再找。那‘九尾黍’要好地呢!不行,翻了,重种!”老申急得大声嚷嚷起来。
隔一会儿,谁说:“俄想起一块好地……”声音极低。
“悄些、悄些,上头……”老申的声音,显是怕人听见。声音渐渐压低下来,柳树青已朦胧。
再睁眼,听见说:“明天不能在这里耤了。”
“今后晌就完了,明天让他们到方井峪峁子掏地去,才远。”
下午,韩生根没在。德茂先耤完了,卸了犁赶着牛往回走。树青耤的地块宽直,剩的一点地一会儿也就耤完了,卸了犁杖,这对牲牛追着德茂的牛也下山了。树青趁空就跑到下面试验田看出苗的情况。试验田的地块在德茂和白增喜耤的地块之间。
试验田里各畦出苗不一,品种不同当然不一样。但是差别太大,有的已经两三片叶子了,有的畦里还白白的见不到几棵苗尖尖。树青拿本子记下来,有些品种不适于这里种,有些品种播种期可能还要延迟。然后又把一些冒出的杂草和多余的谷苗拔去。
正忙着,听见下面啊呀一声,是白增喜在叫唤。跑过去一看,不知怎地,犁铧掉下来了,一脚踩上,划伤了脚腕。树青赶紧给他包扎,扶他坐到田埂上。然后去绑犁铧,绑绳断成几截,紧绳的别棍也找不见了。白增喜急的没法。树青说:“俄把俄那犁杖扛过来。”于是卸了白增喜的牛,上去扛自己的犁。白增喜的牛见德茂和树青的牛下了山,抖下犁杖跟着就奔过去了,撒丫子就奔了回家的路,叫都叫不回。
白增喜疼的走不动。树青只好说:“俄扶你回吧,剩下一溜,俄明儿赶早来,一会儿就耤完了。”对点豆的婆姨说:“你明儿也早来。”于是扶着白增喜慢慢往回走。
第二天一早,树青赶着牛上背峁子耤白增喜剩的那点地。
韩生根并不知白增喜的地没耤完。也就没有相跟着来。只是安排他们到方井峪峁子掏地,也没跟着去,急急匆匆的忙那当紧的糜子去了。树青想着把白增喜耤剩的地耤完,用不了多少时辰,然后再转去方井峪峁子掏地。
白增喜耤的那块地在峁子的最下面,也就是在峁尖上。那地块弯度特别大。
白增喜日怪,他先耤上边好耤的地块,剩下的地块就是峁尖子上那种像船头弯度极大的形状。耤地喜直,怕弯,牛耤这种地非常烦躁,左右摇摆,不是掉到崖下,就是留下空当。手要死死的插稳犁杖,脚步岔开,步步为营,眼睛既要盯着犁铧,又要看着牛头,另一只手的鞭子要随时准确挥舞、抽打,不让牛乱了方寸。
树青打起十二分精神耤(jie)这最后一块弯弯地,吆喝声、鞭打声,声声不断。
尽管他的声音不断,但是还是听到一种隐隐的吵闹声萦绕耳边,使他总也集中不了精神。这种弯地,不能总顺着弯耤,要尽快把它拉直。否则,牛就躁得不行。耤了几个来回,牛已经呼呼直喘,双眼滚圆,树青停下,一方面让牛歇一下,缓缓情绪,一方面也合计一下耤地的路线,如何耤才能尽快拉直。
正当他歇下的时候,那吵闹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是从对面锅塌沟传来的。回首一看,一向安静的锅塌沟,人影绰绰,沸腾嘈杂。这背峁子的峁尖,正对锅塌沟口,可以非常清晰地看见沟里的情况,只见沟里镢头飞舞,草叶乱飞。
大事不好,柳树青血冲脑顶,扔下鞭子飞奔峁下。
根本没有路,树青是滚下背峁子峁尖的,棉袄划烂;又不顾一切的踏过芋子坑旁的泥泞,溅起一身泥巴;穿过桃树林,被树枝刮伤脸颊,落瓣纷纷;被倒在牌楼下的石板绊倒,摔到水瀑上。窑院前硷畔下的斜坡已经被镢头掏过,全是泥泞。树青疯了似地跑向后沟,又几次被泥土滑到,几乎滚成了泥猴。
后沟人声鼎沸,除了背峁子上耤地种豆的几个人外,全村男女老幼的劳力几乎全集中在这里。每人都挥舞着陕北特有的下宽上窄的镢头,面向沟掌翻垦那肥硕的沟底土地。段德胜肩背褡裢在后沟掌挥舞着胳臂撒种,已经快退到亭子下崖根。沟底已经面目全非,梁子竖的栅栏已变成了柴堆,沟里已没有了芳草萋萋,绿珠漫漫的静逸景象。潮湿的泥土像黑浪一样翻滚在人们的脚后。所有够得着的山壁都刮的一干二净,形成一道际线,像娃们剃的那种宝盖头。人们的身后堆着各家的战利品,有成捆的柴禾、成把的草药、一篮篮的野菜,上面露出各色各样的野鸟蛋;拴住腿的兔子和圆脸大眼睛树青叫不出名的小动物在那里挣扎。那两只一大一小的狼崽皮早已剥光,血淋淋的躺在那里。刚绽开鲜红花骨朵的山丹丹被不知哪个喜花的女子绑成一束一束的放在崖根任凭泥土撒埋。沟中间刚翻过的泥土上孤零零的放着那只装着九尾黍糜种的口袋,那是树青千辛万苦从种子站驮回的口袋,再熟悉不过。
柳树青满眼泪花的楞在那里,心底里在叫着“俄的小桥流水,俄的桃花源!”晕晕的,全身软的站不住,双腿跪下,声嘶力竭的喊出:“你们这是干什么呀!”那声音混合着老贾的哀婉、驴娃的尖利、耿瑞的撕裂、白增喜的干嚎、金解都的悲戚、官生娘的无助、以及隐含着李新华深深的悲叹,整个崖沟里震荡着撕心裂腑的回响。
人们回过头来,也愣在那里,惊得、吓得。一个满脸是血湿漉漉的泥人,在那里嘶嚎。一些女娃已经吓哭,一些婆姨已经腿抖,几个老汉先跪下来:“俄们要吃饭呀!”后面的人都跪了下来:“别告俄们,要吃饭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农民开荒已近疯狂,加上李丕斗暗中作祟,作为书记的柳树青东奔西撞,看明白事情的真相,却无力阻止人们的开荒,最后他的梦想之地桃花源被摧毁。
(确实有这么个锅塌沟,确实最后被开了荒地,这是作者亲身经历的故事。)
最后的悲剧是自然环境和梦想的毁灭。
第28章 第十三章 醒梦
第一节 三十二年后
原本柳树青和耿瑞都在西安工作,来往密切。
耿瑞一生坎坷,伤心过多,厌倦尘世。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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