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水云都》第37章


“那时候,少年常指着西院的屋子说,等今后成亲了,我便将这屋推倒了给你重建。建一个名副其实的梨花屋。用梨木做房梁,夜夜睡在里面都能闻到梨花香。”
“而女孩虽然腼腆,但也总想,若是将来嫁了少年,定要做个贤惠的妻子。毕竟人人都说,少年不是池中之物。她一个女儿家,既然成不了大事,也绝不能拖累他。于是,她便愈加勤奋地学着做些针线活。盼望着,今后能亲手替少年缝制衣裳,将所有的缺口、空洞,统统用密密地针线细致的缝上。”
“那时女孩尚且不太懂得情爱一事,只知道这辈子自己得跟着少年,他去哪,自己便去哪。若他累了、苦了,回过头来,总还能看见自己,这便够了。”
“只是她不曾想,自己心智未开,少年却已到了懂得情爱的年纪。十五的少年,看她时的目光依然澄澈而温柔,却始终是对待妹妹的姿态,没有包含丝毫风花雪月的情意。”
“少年是极有责任心的人,哪怕对着自己的未婚妻没有半分情愫,他依然会遵守诺言,娶她过门,善待她、呵护她,给予她一生的温情与疼惜,即使无关爱情。”
“但——这一切的打算,在少年第一次见到那个人后,统统被颠覆。”
修茗笑了笑,窗外的梨花已经落到了屋内的案上,白生生地一片,柔软的、冰凉的,静静躺在那里。
她伸手去将它拾了起来,放在鼻尖嗅了嗅:“真香。”
“小云,你见过海棠吗?”修茗看着掌心羸弱的花瓣,轻声问:“你觉得,海棠与梨花,哪个更美?”
小云听故事正听得入神,蓦地被她这么一问,倒也未多想,便脱口道:“见过的,自然是海棠更美。人们都说,海棠倾国。”
修茗唇边泛起一线苦笑,手掌摊开,风卷进屋来,那片纯白瞬间便被吹得委于尘土。
“没错。海棠倾国。因此梨花再美,也比之不如了。”
她又叹了一声,继续讲述起来。
“少年遇见的那人,便是个如海棠倾国的姑娘。”
“小姑娘与少年同岁,出身皇家。虽然只是当时皇帝所认的义妹,但因为皇帝宠爱非常,地位也是一时无俩。”
“少年在某次皇家酒宴上见了她一面。那种倾城倾国的绝色,即使尚未完全成熟,依然足以令人心神震动。”
“那一次的酒宴,女孩其实是一同参加了的。而向来对自己呵护备至的少年,那天却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那个小公主身上,她就像黑暗中唯一的一束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从那时起,女孩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情爱,也终于看懂了少年凝视公主的眼中,写满远远有别于对待自己时的情谊。”
“公主与少年交好,时不时地便派人叫少年入宫玩耍,西院从此一天天地空落下来,直到最后终于只剩下了女孩一个人。那几年,少年再也不像从前那样频繁地来看她,极偶尔的一次,也是匆忙而漫不经心,三句不离公主,说起来时眼里都是情深。”
“女孩看着,又恢复了从前不爱说话的模样,静静地听,偶尔点点头,笑得比哭还难看。”
“那时候,从前种下的梨花树已经长大,开了满树的花。女孩约了少年一同赏花,少年却因为应公主之邀而忘记了她……女孩在梨花树下睡了一夜,春寒料峭,第二日便染上了风寒。”
“女孩的身体自小便不好,那场风寒更是为日后埋下了病根,每年到了春季都卧床不起,倒是再也看不见她最爱的满园梨花了。”
“如此又过了几年,丞相便提出让两人成亲。然而这次,向来听话的少年却一反常态的坚决——他说,不。”
“少年那时在朝中已经颇有些地位,但又怎可能与丞相相抗衡?他的反抗甚至称不得反抗,轻易地便被压了下去。”
“一个月后,少年与女孩成了亲,而公主也终于答应了与太傅的婚事。”
小云听到动情处,眼中已蓄满了泪水,修茗说几句,她便哽咽两声,倒是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光线已经逐渐明亮起来,太阳在屋檐处露了个边角,明艳艳的光芒,映着小云满眶晶莹的泪水,竟然与当年那个隐忍的女孩有了些微的相似——如此纯粹而明净。
收回视线,眯着眼看了看日光下的梨花树,安静而淡然,仍然散发着幽幽的清香。
修茗轻声道:“过了几年,少年与公主也习惯了各自的生活。公主为太傅生了一个女儿,名唤萧旗云。而女孩也为少年诞下了一个姑娘,取名,季修茗。”【霸﹕。。】
小云正伤心地拭泪,修茗这一句淡淡的话却宛如平地惊雷,令她一下子呆愣在原地。
“小、小姐……你说的那个女孩……是、是夫人?”
“嗯。”修茗柔声道:“我娘在生下我后不久,便去了。临终前为我爹绣了一方锦帕,帕上写了四句诗。”说着,将案上默写的诗句递给小云,淡淡一笑。
“我娘其实要的并不多。她只是希望有人能在自己寂寞的时候陪陪她,和她说说话……她天性温和,不懂得为自己争取,只知道一味的接纳。别人给的好、给的坏,她都不做声地收了,再独自一人,或欢欣、或泪垂。”
“爹一生都不曾爱过娘,但娘却是爹心头的一块硬伤。他总对我说,自己对不起娘,明明给不起,却还夸下海口的承诺……梨花屋、梨花屋,到最后还不是‘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说了那么多,其实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云早已泣不成声。明明是无关自己的悲痛,她却仿佛切身地体会到了那种苦楚,大大的眼睛红成一片,不停地抽噎着,像是要替那个总是沉默的女孩哭尽一生的无奈。
那份无可奈何的力量太过悲恸,连窗外的梨花都感同生受。明明没有风来,却纷纷地落了下来,一场接一场,扬成白色清香的雪。
修茗站起身来,不忍再看屋外无声的悲鸣,伸手关上了窗。
截断了光源,小小的内室便一下子显得昏暗起来。依稀有光线顺着窗缝映进来,瘦长一条光,打在修茗身上,生生将人分割成了明暗两端。
小云抽噎了一阵,好歹止住了哭声,断断续续道:“可、可是小姐……你、你不一样啊!你一定、一定可以过上好日子的!”
修茗走上前,替她擦了擦眼泪,柔声道:“我与娘看似不同,其实……都是一样的。”
“你还记得萧旗云吗?就是小时候同叶勋一起来咱们家玩过的那个姑娘。她现在做了贵妃。”修茗轻轻道:“我虽然不爱同她说话,但总是躲在暗处观察她和叶勋,那时我甚至觉得,或许这个女孩今后,也会和我娘一样。”
“为什么?”小云抬起头,眼睛因为哭泣而变得红肿:“我记得萧小姐。之前和叶将军订娃娃亲的不就是她吗?”
“她与叶勋,很像我爹和我娘当年的情形。也是自小订了亲,在一起长大,可是最后……却成了那样的结果。”修茗微微蹙起眉:“我爹和我娘虽然成了亲,却是同床异梦……而旗云与叶勋,尽管心心相印,却终不得相守。这难道……不讽刺吗?”
“小姐,你为什么要说这些?比起他们,你更苦啊!”小云刚止住的眼泪又泛了起来:“既然那个叶将军喜欢的是萧小姐,那你嫁过去……不就和夫人当年一样了吗?”
修茗苦笑,轻轻点了点头:“对啊。当初我以为,旗云或许会变得和我娘一样……可是没想到,走到这一步的,竟然是我自己。”
“那你为什么还要成亲?你可以不嫁啊!”小云大声道:“小姐这么好,想嫁什么人不行?而且你若是不愿意,老爷是绝对不会逼你的!”
“不,小云,你不明白。”
修茗走到窗边,将方才因为不忍目睹而关上的窗户又重新推了开来。
微风过处,梨花的清香溢满了庭院。花瓣仍然在轻轻柔柔地落,却少了几分方才不顾一切地悲怆。温和地、缱绻地、宛如带着至死不悔的情深。
一场梨花雪,竟像是下了一生。
“你看。这株梨花树,便是我娘和爹当年一同植下的。”
修茗目光温柔,缓缓道:“我从前不能理解娘的决定。在我看来,当年若是爹娘一同反对这门婚事,恐怕也不会是如今的结果……爷爷可以反驳爹的
23、番外二 。。。
要求,却未必便能替娘也做主。若是两人都不愿意,或许也可以各自过上好的生活。娘会遇见另一个人,另一个懂得欣赏梨花之美的人。”
“可娘却没有……哪怕她知道爹的心中至死都装着别人。哪怕她知道,这满园的梨花春色即使再怎么美丽,也盖不住海棠的惊艳。”
“而如今,我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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