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殇》第479章


琅峫已经在这里站了半个时辰,一句话也没说,托和也在他身后,几欲开口,却又全都咽了回去。琅峫这般静默不语已经不是第一次,自从得知衣凰诞下皇子之后,他就经常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整天不声不响。
雍州那年冬,她被困他军中,却丝毫不曾有过一个被俘之人该有的谨慎或惶恐,每日只是吃喝贪睡,时不时地取走他两本书籍,看得却也极快。以她那般的灵敏和记忆力,本不足为奇,奇的是她没看完一本书都会与他谈论一番。
托和也说的没错,衣凰就是他的命门。
而他却并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这个命门突然就长在了身上。
初见时的惊艳与提防、相处时的坦荡与潇洒、分别后的莫名思念与牵挂……
这个女人害得他放走了苏夜涵,又以七星海棠击溃他三千精兵,再见之时,她与他是敌人……
除了那日她以他三千突厥精兵换苏夜涵一命之外,从头到尾,她就没有做过一件对他有利的事情。甚至,那唯一的一件事情到后来对他来说也是致命之事,他不曾想过有一天,那个看似文弱清淡的涵王,会成为银甲军第一领将、会成为天朝嘉煜帝,更没想到他会成为他突厥唯一的劲敌。
“她怎么还不来?”
闻他开口,托和也一惊,走上前去,问道:“王,你刚刚说什么?”
琅峫微微眯起眼睛,面朝南方站立,道:“她怎么还不来找我?孩子一出生,忘忧的毒性就会卷土重来,且毒性更猛烈,而且,这已经是第三年。”
托和也顿然明白过来琅峫所言是何人,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这世间若是没有这个女人,这天下必然是他阿史那琅峫的,可偏偏慕衣凰就活生生地存在,存在琅峫的心里。
那是他唯一的弱点,唯一的牵挂。
“王,夜深了,早些歇着吧,我们还要与银甲军对战。”
琅峫双脚却一动不动,沉吟片刻,道:“托和也,传令下去,明日,我们退兵。”
“王!”托和也大吃一惊,上前与他相视而立,道:“为何?”
琅峫神色不动,淡然道:“你若是懂得苏夜涵的心思,就不会再问我为什么。大宣欺他骗他,你以为苏夜涵面上什么都不说,心里能放得过他们?最重要的是,一个贺琏、一个阿于陵,都是害死他亲人的凶手,所有银甲军都恨不能将他二人碎尸万段。此时银甲军最想灭掉的便是大宣,以解心头之恨。”
托和也皱眉道:“可是,大宣一灭,紧接着就是我突厥,王何不与大宣一起灭了银甲军,再行吞掉大宣?”
“征战……”琅峫轻轻念叨一声,凄笑道:“这么多年,本汗南征北战,四处奔波,想要的都已得到,可是本汗却一点成就感、一点满足感都没有,只觉得自己很失败也很软弱,这里想要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得到。”他说着锤了锤自己的胸口。
托和也看在眼里,不由得一阵难过。
琅峫继续道:“我阿史那一氏从一支小部落成长为今日的大突厥,靠的是有勇有谋,对待奸邪小人必比他更狡猾,可对待苏夜涵这样的人,靠卑劣手段,你以为赢得了他?”
说罢,他冷哼一声,仰头道:“这样的人你若不能将他打败,就只有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下,一辈子都别想解脱。本汗与他苏夜涵虽是命中大敌,可谁又能说我们不是最了解彼此的至交?他现在一心扑灭大宣,既是如此,本汗便送他一个人情。我突厥退兵,让他先灭大宣,然后再与我突厥专心一战!”
托和也不言,却明白琅峫话中之意。
天下之大,而英雄相惜。琅峫这般清傲之人,断不会甘愿做苏夜涵眼中的奸佞之徒——尤其,还有那个女人存在。
正沉默时,一名副将匆匆而来,面色略有异样,小声道:“王,银甲军中有变。”
“哦?”琅峫对此却并不惊讶,清冷一笑,问道:“何事?”
副将看了托和也一眼,略有犹豫,琅峫不由回身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若是还未想好怎么说话,就不要来见本汗,本汗不需要连话都不会说的人。”
那副将骤然一惊,忙垂首道:“启禀王,慕衣凰来了。”
琅峫骤然一怔,似是听错了话,问道:“你说什么?”
副将放缓语气,冷静道:“天朝的皇后娘娘慕衣凰,今日已经到了银甲军中。据探,她这一次前来随行之人不过二十人,是以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
琅峫先是沉默片刻,继而“哈哈”大笑开来,像是有什么心愿已达成,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好……她终于来了!”
托和也心下轻叹,会意道:“末将这就去传令,明日一早,退兵。”
如果现在琅峫想要的不仅仅是这天下江山,现在退兵便是最好的选择,以银甲军只能,想要拿下大宣并非难事,也只有这样,琅峫才能真正地苏夜涵一战。
大宣一灭,剩下的就仅仅是他们对手间的较量。
银甲军营已经多日不见此般清静,此时倒是难得的沉寂,傍晚的时候一队人马持着嘉煜帝的御令和洵王令牌进了军中,随后冉嵘便命将士即刻收拾出几间营帐来,再然后,几乎所有将领齐聚其中一间营帐,进去之后便一直沉静。
杜远被安置在里面的床榻上,依旧在昏睡之中,白芙在身边照顾,可是她的心片刻都不得安宁。
帅帐内,苏夜涵负手而立,眸色沉敛,无声地看着眼前这几人,脸色沉冷至极。一个是当朝皇后,一个是代理朝政的王爷,却齐齐放下京中诸事不问,跑到北疆来。
冉嵘、祈卯一众人皆满脸担忧,看苏夜涵的脸色,只怕事情没那么容易过去。
果然,半晌过后,只听苏夜涵淡淡开口道:“冉嵘。”
冉嵘忙应道:“末将在。”
“不服君令,擅自离京者,该如何罚?”
冉嵘一愣,与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犹豫道:“轻者杖责二十,重者……”他稍稍迟疑,没有把话说完。
不想苏夜涵点点头,漠然道:“好,那便每人杖责二十。”
“皇上——”闻言,帐内众人全都大吃一惊,齐齐跪了下去。却见苏夜涵眉角微微一动,复又道:“天色已晚,且眼下战事吃紧,杖责之事先记着,待朕回京之后再行处置。”
闻言,所有人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苏夜涵神色不动,沉声道:“若无他事,众将便散去。传令全军,备战,明日我银甲军便与大宣决战夺城!”
“末将领命!”所有人齐齐垂首行了礼,转身离去。
衣凰抬眼四下里看了看,便只剩她、苏夜涵以及苏夜洵。
看出兄弟二人似有话要说,衣凰倒也识趣,低下头小声道:“我去看看师兄。”
刚一出了营帐,方才勉强撑起的精神便顿然垮了下去,衣凰只觉身心俱疲。彭州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小时候曾多次随玄清大师路过此处……
念及玄清大师,她的脸色不由再度沉了下去。二十载师徒恩情,她又怎会不难过?便是苏夜涵,虽面上不见任何悲痛之色,然那一夜他独自一人在玄清大师的门外站了整整一夜,青芒等人虽不说,可并不代表她不知晓。
那是他的恩师,更是他的长辈,若论起辈分来,他称玄清大师一声“外公”都不为过。然,为了一个皇位,为了一个所谓的帝星之命,玄清大师害死了他的亲兄弟,这一跪他跪不得,所以他只能静静地站着他面前,一站就是一夜。
冬夜寒风凛冽,那一阵阵风似刀锋似剑刃。
衣凰豁然明白当初苏夜泽的感受,两边都是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无论你怎么选择,都不能两全。
身后的帅帐内隐约传来一阵争论之声,衣凰闻之不由苦苦一笑。这兄弟两人此生更似冤家,每每见面都要争论一番,可每次到最后都是论及朝政及治国之事,而后再商谈作罢。
相较而言,衣凰更宁愿他们这般争论下去,至少这样,他们不会把对彼此的成见与看法压在心底。
一温一火,一狠一轻,一收一放,两人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继而听他问道:“在想什么?”
衣凰挑眉,抬头凝视空中圆月,淡淡道:“在想,这世间之事何以这般变幻无穷,难以捕捉,想这世上何以有这般痴念之人。”
苏夜泽走上前来替她披上披风,动作轻缓,嘴角含笑,道:“不如此,故人也不会常说世事难料,人心叵测。”
一言惹得衣凰顿然一笑,嗔了他一眼,道:“孩子的爹了,还是这么贫嘴。”
苏夜泽不以为然,俊眉一挑,道:“孩子的娘了,你不也还是这般潇洒不羁?”他说着回身看了一眼帅帐,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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