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烟波冷月行》第54章


娟儿在店里转了几圈,随手挑了几件东西,觉得腿酸,就坐在一旁休息片刻。
她端起一杯茶轻啜。店外一阵喧哗,隐约听到有人招呼,大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人进到店里。娟儿定睛一看,颇感意外。萧公子从不陪她购买东西,可今日不知为何,他竟有闲暇出现在这绸缎店里。
娟儿满心欢喜迎上去,想与他打招呼。
出乎娟儿意料,他竟似没有看到她,径直走向那个女子。她听他轻唤一声,月儿。娟儿的脸刷的一下,立即惨白。她知道她,她全知道,她的画像挂在他的书房里,与他朝夕相处。她一个大活人在前,还没有她的画像来得有吸引力,有时他不经意间,还会脱口而出,唤她一声月儿。
娟儿一直纳闷,那个叫月儿的女子到底是谁?今日得见,原来是她。她到底是怎样的人,怎么会与这么多人有这么多,这么深的纠葛。
娟儿又嫉又妒,看见萧公子走上前,与那女子轻言细语。而那女子表情淡淡,没有任何情绪,让在一旁傻看着的娟儿更觉不可思议。
萧公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人想巴结还来不及,她竟是这种态度。
店里的伙计见萧大人进来后,围着那名女子转,立即见风使舵,都到那女子近旁伺候,娟儿坐在店里,连一个招呼的人也没有,她先是发闷,后是难堪,进而怒气上来。
她的小性子使惯了,府里府外无人敢拂她的意。
她冷冷地坐在一旁,那个女子看了什么绸料,她就抢在那个女人前面说,这匹绸料我要了。
如此几次,所有人都知道娟儿不高兴,在使性子。
那个女子也不和她争,在店里随意走走看看,不时停下来,伸手摸摸绸料。萧公子陪在一旁,不声不响,就看着那女子挑选东西。店里的老板就跟在他们后面几步远处,恭敬有加。
“你不用管我,去陪陪那位姑娘吧。”月儿转头看了他一眼,继而朝他身上的衣裳看了看。
“你想要买什么?可有看中的?”
“潘将军就要出征了,我想给他缝两身衣裳。”月儿不隐瞒她此行的目的,径直相告。
他本来兴致高昂,听到这番话脸色顿时阴暗下来。
月儿知道他此时不高兴,但她现在无法顾及他的感受了。自己和孩子不明不白住在将军府,一直以来承蒙潘将军无微不至的照顾,如今他就要远征,于情于理都该为他饯行,送些略表心意的东西。
“这块衣料不错。”他指着一块宝蓝色绸料推荐说。
“江南比北方要潮湿炎热,这衣料穿在身上会觉得闷热。”
她倒为他考虑周到。萧长天心里酸酸的。
最后,她选中了两匹素纱和黄绢。
“我送你回去。”
“不用。”她淡漠地望着远处,那里停了几辆马车。两辆豪华的是丞相府的,一辆稍嫌朴素的是将军府的。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她闻言不觉莞尔:“如今世道太平,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今日清闲?怎么有空来此?”
“平日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我难得见上一面。手下的人报告说你在此地,我就过来啦。”他也不隐瞒,他使人监视她。
她闻言轻叹:“何苦如此。该放下就放下吧。你已有了娟儿,她对你一片痴心,你不能害她,否则她会像郡主一样,心中充满怨恨。”
“我一直善待她,她要什么,我从不拂她的意。”
月儿闻言扭头盯着他看,眼光里似发出一声太息,嘴张了又合,沉默不语。她这副神情让他心里慌乱。
“你想说什么?”
“女人花开只有一季。”她遥望着远处天边的云彩。
她们身是自由的,心是不自由的,如同这片片云彩,始终在长天的怀抱中游走,无处可去。
情怨纠葛,有多少人能遂了心愿,又有多少人毕生怅恨。
“何止女人才会花开一季?花草树木,凡是有生命的,都会转瞬即逝。唉,转眼又要一秋,回首半生匆匆,我还有何愿,唯求一梦能圆。”
她闻言深受震动,良久不语。
“萧公子,我和你一同回去。”娟儿轻移莲步,缓步走上前和他们并排站在一起。
“走吧。”
月儿神思有些恍惚,抬脚跨槛。
娟儿从裙子地下伸出脚,绊了她一下。月儿没有防备,身子往前一仆。
萧长天眼疾手快,赶紧一把将她揽住。
满怀的幽香,他一时有短暂的失神。月儿在他怀里挣扎几下,他才放开她。
那天回府以后,萧长天对娟儿就大不如前。
第 33 章
明镜高悬,暗香浮动,四周清朗,夜色怡人。月儿在后花园里设了一案,供放香炉,插香拜月。
今晨收到潘世载千里之外送来的书信。他在信里写满了祝福之语,字字句句无一不流露出浓浓的眷恋之情。
出征时,他低低地问她:“我凯旋之日,可否向你……”他停了停,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思。明天就要出征,时不我待,他一咬牙,一鼓作气将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月儿,我很想,我们永远在一起。”
他看着她,眼神炙热,带着企盼。
她承受不住这份热烈的情意,垂下头。怎么办?她怎可拒绝一个要上战场的人?
她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月儿,你不愿意么?”他紧追不放,迫她回答。
她抬起头,望着他俊美无匹略带沧桑的容颜。常年征战,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考验,他依然有梦,而这个梦,她怎么忍心亲手将它捏碎。她的梦不能圆,何不让她圆了别人的梦。
“只要你平安回来,我……我们就永远在一起。”
他不敢置信,直愣愣地看着她。等他回过神,喜出望外地拥住她:“月儿,月儿,等我收复江南,我们一起回江南,好不好?”
她埋在他怀里的脸上滑下一滴热泪,嗓子堵得说不出话,她只能点头。
这封信里,他再次提到他们的婚事,他说,过了中秋佳节,将对庆州发动总攻,很快庆州就会被拿下。
很快么?不,不要。她突然希望那个日子来得慢一些,让她的心慢慢适应,慢慢淡了心中的那个影子,慢慢向另一边靠拢。
她点上一支香,遥祝远方的他平安,也祝近旁的人健康。她一颗心被硬生生掰成两半。这种撕裂般的疼痛,她不堪忍受。
等潘将军平安归来,她一定向他请罪,她不能欺骗自己的心,更不能欺骗他。
“大将军,一切准备就绪。”
“好,众将听令,立即攻城。”
打着潘字旗号的士兵如潮水般向庆州城墙涌去。他们手执云梯,在弓箭手的掩护下,攀爬高高的城墙。
城墙上,一个须发尽白,满身污渍的老人被人捆着推推搡搡拖到阵前。
“潘世载,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人是谁?”声音里透着得意和阴险。
潘大将军仰头细细辨认,猛地大叫一声:“爹爹。”
老人正是庆州刺史潘文显。他在刘义正起事前被捉,潘世载一直以为爹爹已被害,没想到他还健在。
老人循声,超前走了两步,颤抖着声音问:“我儿,你在哪?”
“爹爹,爹爹。”
老人努力睁大眼睛,眼泪从空洞黝黑的眼眶里流下。
“我儿,我说过,我要亲眼看王师到来。果然来了,果然来了,逆贼挖了我的眼,我依然能看见,能看见。”
“老东西,还不快快让你儿投降,我们就饶了你的老命。”江都王刘义正站在老人身后,阴冷出言。
老人冷笑数声,朝着城下大喊:“我儿,赶快攻城,不要管我。不要管我。”
“老匹夫,死到临头还嘴硬。来人,给我在这儿凌迟他,让潘世载看看,他不降我,他老父的下场。”
一片片薄薄的,鲜红的肉从城墙上飘落下来。
“潘世载,现在你降我还来得及。你降我,我让你父子团聚,共享天伦之乐。”
“我,我儿,好孩子,我们潘家,乃,乃世代忠臣,从来只知效忠皇上,不知有背叛二字……好,好孩子,你,你有今日,为父盛感欣慰,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你,你快快射死我,我,我宁死你手,也不愿死在奸贼手里……”
老人忍住剧痛,断断续续说完这番话。旁边冷不丁挥来一拳,“砰”的一下,将老人的门牙生生打落,满口的鲜血汩汩从嘴里流出来。
“快,快,快……”老人疼得说不出话。
潘世载望着城墙上备受摧残的老父,泪流满面,他取弓搭箭,泪眼朦胧中瞄准朝城墙上的老父的心窝,“嗖”的一声,箭脱弦而去,一声凄厉的喊声紧随而至:“爹爹,孩儿不孝,孩儿不孝,爹爹,孩儿定为你报仇。”
潘世载跪在地上,朝城墙上倒下的身影拼命磕头,不停磕头,磕到额头上渗出鲜血。
全体将士无不被他们父子俩大无畏的精神所感动,他们全都跪在地上,齐刷刷地磕了三头。
“潘将军,节哀顺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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