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第102章


刑部尚书暴昭,不屈。燕王命人先去其齿,次断手足。暴昭,骂声犹不绝,至断颈乃死。
左佥都御史景清,因刺杀燕王不成,被抉其齿,且抉且骂,含血噀其锦袍。乃命剥其皮,草椟之。碎磔其骨肉。
右副都御史练子宁,被逮,语不逊,燕王命人断其舌,磔死。宗族弃世者,一百五十一人,又九族亲家之被抄没戍远方者,又数百人。
……
其他,不一而足。
她最后听闻的,还有另外一个人。云萝宫人,才道出了该人的名讳,她旋即变了色,止住她道:“住口!”
这是她第一次对她厉色,语未落,女儿已委顿于地,蜷缩成一团。
她不要再听,也不忍再听。但,耳畔,竟恍惚间传出男儿疏朗清隽的高声,隔着旧宅的院墙,回响于人心内。
一句一句,如此分明。
初相识。
“高人莫要怪罪在下唐突,文澜,字应海,虽只是宫内一位籍籍无名的官修史记,却也算得略通音律。高人,若不嫌弃,在下愿与君以文会友,以音传信,做一对相逢对面不相识的伯牙与子期,不知君以为如何?”
皎皎如明月,朗朗如乾坤。
伯牙与子期,高山流水,终结知音。
“在下,应海,见过秦姑娘!”
“正是文澜!”
“应海无碍,只是墙外少了姑娘的笛音,每夜,难眠。姑娘的身子,可还无恙?”
“应海今日求见,是要告诉姑娘一则喜讯。”
“今日一见,姑娘,果然容颜不俗。凡事,只要再想开些,何求知音稀?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姑娘说可是?”
“应海早知姑娘心意,但,如果真是落花流水之喻,还望姑娘可以挥剑断情。人世间,姑娘的笛音堪称冠绝,四海何其大,多少男儿甘愿为了姑娘的笛音前赴后继!”
“燕王虽雄才,应海,并不自惭,姑娘如不弃,文澜愿效钟子期,追随伯牙一世!”
她是他的伯牙,他亦是她的子期。
而他,终是杀了他。
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小到不能再小的翰林院修撰。
猜忌多疑,睚眦必报,冷血冷情,本就是他的真实面目,而今,他更无需再隐忍。
更何况,爱之深,苛之切。他对她,一向约束极严,恨不能将她拘于方寸之井,永不见天日。但凡,和她有过过往之人,但凡,因为她而被他所忌之人,他一个也不会留下。这其间,当然包括她的子期。
女儿,原本满含希望而来,满腔的希冀,最后一线的奢望,早在那一日,随着那一场冲天的大火,化为灰烬。
她最怕的那一日,终要一一都到眼前来。
第五章 伯牙绝弦
建文四年,六月十四。诸王及文武官员们纷纷上书请求燕王即位。
燕王,力辞。
曰:“予始逼于难,不得已以兵救祸,誓除奸以安宗社,为伊周之勋。不意孺子无知,自底亡灭。今奉承洪基,当择有才德者,顾予菲薄,岂堪负荷。”
但,昔年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不同样是“被迫”黄袍加身才君临天下?
故,燕王虽推辞不受,众人只能再劝。
诸王及文武群臣,复苦苦叩头,请求燕王务必应承即位,曰:“天生圣人,为社稷生民主,今天下太祖之天下,生民者太祖之生民,天位岂可一日而虚,生民岂可一日无主?况国有长君,社稷之福,殿下为太祖嫡嗣,德冠群伦,功施宇内,威被四海,宜居天位,使太祖万世之洪基,永有所托,天下生民,永有所赖。不宜固让,以孤天人之心?”
但,燕王仍坚辞不允。
建文四年,六月十五。诸将又向朱棣上劝进表,表曰:“臣闻锄奸去恶,式扬神圣之谟,附翼攀鳞,早际风云之会,功光前烈,德冠中兴。恭惟殿下文明英武,宽裕仁孝,为太祖之嫡嗣,实国家之长君,天生不世之资,民仰太平之主。曩奸恶逞毒肆凶,祸既覃于宗藩,机欲倾于社稷,集天下之兵以相围逼,使国中之民不能聊生。乃赫怒而提一旅之师,遂呼吸而定九州之地,战必胜,攻必取,实由天命之有归、绥斯来,动斯和,爰见人心之所在。今内难已平之日,正万方欣戴之时,宜登宸极之尊,以慰臣民之望。臣等忝随行阵,仰仗威灵,素无远大之谋,窃效分毫之力,虽不敢冀云台之图象,实欲慕竹帛之垂名,谨奉表以闻。”
然,燕王仍是不允。
建文四年,六月十六。诸王与文武群臣相继又向朱棣劝进。诸王上表说:“天眷圣明,宏开景运,群奸既去,宗社永安。恭维大兄殿下,龙凤之资,天日之表,祯祥昭应于图书,尧舜之德,汤武之仁,勋业夙彰于海宇。迩者憸邪构祸,毒害宗亲,谋动干戈,几危社稷。乃遵承于祖训,聿奉行于天诛。一怒而安斯民,备文王礼义之勇,不四载而复帝业,超世祖中兴之功,武以剪戢;克全皇考之天下,文以经纬,聿明洪武之典章,实天命之所归,岂人力之能强,愿俯循于众志,庶永绍于洪基。惟我诸弟谊重天伦,情深手足,荷蒙拯溺,得遂生全,祗迓龙舆,蚤正天位,庶皇考之天下永有所讬,四海之赤子永有所归,幸鉴微忱,毋频谦让。无任激切之至,谨奉表以闻。”
燕王,复不允所请。
翌日,燕王,率群臣拜谒孝陵,欷殻Ц心剑荒苤埂?br />
礼毕,揽辔回营,诸王及文武群臣早已备好法驾,并奉上皇帝宝玺,迎燕王于路间,拦住他的坐骑,请其务必登辇。
此法驾卤薄,系天子专用,为世间最高等级的仪仗,天下任何人,都无权使用。燕王辞让再三而不得,只能在诸王及文武群臣的簇拥下,“迫不得已”登上帝辇。
才登辇,周遭山呼万岁之声,譬如潮涌雷动。
燕王,始叹曰:“诸王群臣以为奉宗庙,宜莫如予,然宗庙事重,予不足称,今为众心所戴,予辞弗获,用循众志。”遂,诣奉天殿,即皇帝位。诸王暨文武群臣上表称贺。
是日,传遍京师,城中百姓无不欢声动地。
初时,幼冲始对燕王用兵之时,有道士谣于途曰:“莫逐燕,逐燕日高飞,高飞上帝畿。”言罢,人已忽不见,世人皆不知其所谓。至是燕王即位,方知其言验云。
建文四年,六月十七。朱棣即皇帝位,复国号为洪武三十五年,改明年为永乐元年。并,命有司备礼葬允炆,帝,辍正朝三日。
洪武三十五年,六月二十一,天子始朝。
奉天门内外,旌旗蔽日,迎风而展,仪仗卤薄肃然林立,礼号、鼓乐齐鸣。奉天殿内,百官俯伏跪拜,山呼万岁之声,此起彼伏,响彻于巍峨的大殿之内。
汉白玉雕砌的月台之外,文、武二楼矗立两侧,中间,是偌大的广场,青石铺就,纤尘不染。此刻,密密匝匝布满了手执法驾、卤薄等物的宫人。其后,是盔甲鲜明,执戟而立的禁卫军。
天际晨曦微露,东方,尚映着鱼肚白,云层中,隐见日轮冉冉东升。
一个全新的帝国,亦随着这一轮全新的骄阳,破空而起,傲然俯瞰着大明朝万里河山。
大殿之内,金銮宝座之上,端坐着初初临朝的当今天子。
玉带金冠,玄衣纁(浅红色)裳,一副惊世的俊颜上,虽,面含浅笑,却目似寒刃。低头,淡然看着殿内孑然而立的一个瘦削身影。
一旁的内侍官厉声喝道:“方孝孺,既见了圣驾,尔,竟敢不跪!”
但,所立之人,并不为所动。
虽,身形瘦削,面目苍白,却立得愈发似一棵挺松。不过一袭蓝衫而已,五官清隽,端立在两侧的文武百官中央,仿似玉树临风。
朱棣,似并未动怒,一面自御座之上缓步而下,一面和颜笑道:“朕,也算是与正学先生有些渊源,先生说是吗?”话音未落,一双眼眸,不动声色地拂过面前之人,其内的精光,深不可窥。
方孝孺,只淡淡一笑,依旧不应。
朱棣徐徐走至他近前。他的身量,比之要略高出半个头去,负手而立,低头含笑,看着这位“奸臣榜”的首恶之一,依旧和颜道:“朕的谋臣,一再向朕举荐先生的好文章,朕,也确实爱惜希直的才具。”话音未落,扭头看向身后左班文臣之列内的道衍。
那姚斯道心内会意,即刻自队列中迈步而出,欠身,深施一礼,禀道:“启奏陛下,微臣有本奏!”
朱棣点头应道:“讲。”
姚广孝的三角目,炯炯放光,不疾不徐地禀着:“启奏陛下,这方孝孺虽为‘奸臣榜’之首,但,微臣,恳求陛下怜其才学,饶其不死,许其为我大明朝戴罪立功!”
话音甫落,已撩起袈裟一角,翻身跪倒于天子跟前。其身后,更是应声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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