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梦遗》第88章


赵维宗跳上床,盘腿坐着,一动不动。他想这件事的关键点在于,孟兆阜是如何得到这段录音的,目的又是什么。有些事情看起来有一万种可能,然而最有效的方法还是一条路一条路地找。排除其他,这录音是那老男人偷着录的,似乎更为合理。
这个想法让赵维宗思绪断了一下,然后,突然之间,数年前的某个片段开始在他脑海中闪回——那个大三秋天的夜晚,孟春水在父亲来访前后皆如临大敌、心事重重——那块树根!被孟兆阜奇怪地关注,然后把玩端详很久,又被孟春水皱着眉建议收起来的树根。
几年前的直觉在这一刻觉醒,他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某些线索迅速串联,就像木柴早已堆好,现在终于碰到了一根火柴。
他与孟春水,曾相分别,又再聚,然后住进新房里。新房的床非常结实,做得再狠也不会摇摇晃晃。只有老出租屋里的,那张掉漆生锈的旧铁艺床,才会发出录音里的吱呀声响。
当时,孟春水恐怕已经觉得奇怪,可还是没让赵维宗把自己费劲做好的“艺术品”扔掉——他恐怕也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已经沦落到窃听的卑鄙地步——于是他只让赵维宗把它收起来。可是,衣柜就在卧室里,离床很近。哪怕隔着一层木板。
于是就有了这盘录音。
逻辑圆了。
真就这么寸?
赵维宗已顾不得惊诧,他似乎看到什么更灼人的结论在前方静等。倘若顺着这条思路继续走下去……孟春水在那件事不久之后便选择了消失,现在看来就是去了孟兆阜的公司,每天拼死拼活地工作。
至于那人为何坚持断绝联系,看似毫不留情,宁可装成“老齐”也不愿再见一面,赵维宗一度百思不得其解以至于成为心结——而现在答案似乎是可以推断的了。
孟春水被威胁了。
别人挟持的是赵维宗的隐私、名誉,以及尊严,换的是孟春水的自由。
而这种事情,以那人的性格,又怎么可能跟自己说出口呢?
尽管“父亲拿性爱录音威胁儿子”这一结论仍然让赵维宗觉得三观碎成渣渣,可抛开个人情绪,这确实是最合理的解释。他越想越觉得离谱,可同时又越发确信,这并不是他的胡思乱想。
赵维宗并不是不知道孟兆阜大概是怎样一种人。事实上他对他的印象就从没好过。自从那人约他去自家院子,轻描淡写地说自己儿子有病,又对孟春水亲眼看见爷爷跳江一事表现得那么漠不关心,小赵就已经大概确认他是种什么货色,并对他怀有一种难以抹去的忌惮。包括后来在吉首小镇寻到的真相,包括只言片语间孟春水所透露的,对父亲的厌恶与恐惧……每一件相关的事,都在为那个人渣的真面目佐以印证。
因此,当时在孟春水一口回绝去继承他事业的提议,并冷淡地让他快走之后,孟兆阜便气急败坏地做出那种事儿。这条逻辑链似乎已经完全贯通。
被狗咬了能怎么办,人到那种时候是很无助的。所以春水,你正是因为怕伤到我,所以才选择离开的对吗?四年前如此,那现在呢?你选择把我推开,是否还是同样的理由?
果然,你都想自己一个人承担啊,对吗?
赵维宗竟不敢再想下去了。因为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倘使,假如,孟春水前段时间把一切坦白,而不是狠下心把他气走,那赵维宗会做的一定是阻止他自首——赵维宗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孟春水自己走入深渊。
可是,不自首的话,始终受人牵制,在难解之恨的阴影中活着,就是孟春水想要的吗?
再可是,即便自首,却还是没能和赵维宗断了联系,当着他的面锒铛入狱,就是孟春水想要的吗?在他看来,这是对他人的一种拖累吧。
于是孟春水自己做出了选择。
赵维宗忽然笑了,笑得很凄惨,他低声自语:“我还说不再等你了呢,其实你那么做,就是为了让我死了等你这条心吧?你是不是以为,让我知道真相,就是在绑架我爱你?”
他突然明白,自己曾怀疑的,曾强迫自己认定是敷衍是骗局的,曾因此心如死灰的,原来都是那个人所拥有的最最真挚。什么“我能保护你”,是承诺?什么“快了,就快好了,别害怕”,是告别? 而忍辱、自首、隐瞒一切,是不是一种复仇?
为我复仇。为我们。
这想法宛如一根利剑般锋锐的冰棱,把赵维宗从头到脚贯穿,又在他体内火热地融化。孟春水始终藏在心里的恨,现如今触目惊心地摊开在他面前,而那种痴迷的、忠诚的、不肯透露一丝的决心,那种不惜自毁来保全他的爱恋,却是切实地流到了赵维宗的心里,让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赋予这个猜想全部的相信。
这就是他这一年多来,求而不得、求而不敢的答案。
我早该明白,早该猜到的,赵维宗想,在我曾经心痛、曾经难以置信时,这一串线索已经隐隐成形,只等我发觉。可我做的是什么?我脑中一团乱麻,我质问、纠缠、放尽狠话、伤心欲绝,甚至丢掉了戒指,我做了一切,唯独没有试着理解。
所以到底谁更胆小呢?
一时间赵维宗又想哭又想笑,于是他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他只是猛拍床板大骂傻逼,发了会儿呆,然后顿悟似的抬起头来,拿起牙杯去水房洗漱。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曾无数次在镜中看到这样一个人——眼角烧红,面露愤懑。
赵维宗想:我大概永远都是这样一个人。我努的力,做出的挣扎,让很多人痛苦,可最终却总是用不到点子上。好比我出去给妈妈赚钱治病,结果却错过她最后一刻,好比我总是想得很多,却还是时常蒙在鼓里,好比我那么爱孟春水,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委屈最无私,可现在看来,我前段时间说的一切、做的一切,都无异于拿匕首在他心上钻剜。
他逐渐明白过来,孟兆阜把那张光盘送到他手里的真实用意,可以称作是将死之时的最后一搏。一个人赫然听到这种无异于“把柄”的录音,又得知另一位当事人坐牢的消息,恐怕正常反应都是愤怒、害怕、感觉被欺骗,然后垂首便恨,就像赵维宗放下耳机前的内心活动一样。或者又可以看作一种威慑与恐吓——任谁都会想到,这光盘或许不是独一份儿的,谁知道孟兆阜会把其他的传给谁呢?
可孟兆阜错了,这光盘起的是反作用。他定然料不到,对于“性爱录音泄露”一事,赵维宗真去假设了,却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惧——他面对着家人、朋友,甚至世界,已经不再惧怕流露任何与孟春水相爱的痕迹,私密声音被别人听到,顶多有些本能上的羞耻,却不足以让他心生畏惧。
大不了就是丢人嘛,我跟春水一块,就像某种昭告一样,也值了。他这么想。
同时,孟兆阜也不明白赵维宗的敏锐,更不明白他宁可去怀疑全世界,最终也不会去怀疑孟春水的真心。哪怕他确实也曾以为这真心已经流水般消逝,可它作为过往真实的存在,赵维宗仍不许它染上世间任何的污浊。
更何况,现在恰是这张光碟在向他证明,孟春水的真心,不曾有过丝毫的改变。
“我反悔了,我会等你的,”赵维宗擦干眼角未干的水珠,对着镜子说,“我不但要等你,我还要找机会先见你一面,越快越好。我一定会做到。”
赵初胎在报纸上看到那则消息时,差点把嘴里的炒肝喷出来。边上叶沧淮忙着帮她擦:“嘛呢?”
“手机,快把手机给我,我怕我哥寻短见。”
“啥玩意?”叶沧淮低头看报,刚这么说着,也忽地瞪大眼睛,屁滚尿流地从背包里把赵初胎的手机取了过来,“我觉得哥不会寻死。”
赵初胎已经拨好了电话,等人接听的当儿,她瞪叶沧淮:“那你说他会干嘛?”
“猜不出,可能是更恐怖的事儿。”
赵初胎等得心焦,懒得理他,好在那边赵维宗终于接了电话。
清了清嗓子,赵初胎道:“哥,你在干嘛呢?”
“上班,刚开晨会来着,大小姐有何吩咐?”
“没……我,我就是想你了,这两天有空碰个头?”
“怎么我妹妹今儿个这么温柔啊?”赵维宗笑了笑,“也行,你不是期末课紧吗,我就随你们时间吧,正好还想请老妹跟小叶帮个忙。”
赵初胎心说你咋跟没事人似的,难道还不知道消息?可她也不敢乱说,怕激了哥哥,只好答应下来:“那成,干脆今天晚上,咱去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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