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汉清浅》第65章


也不知叶翩翩有没有听到她的话,眼泪模糊了她精致的妆容,染上了胭脂的红。“你……既然如此,不如就让我们一同……”她的话突然停住了,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那张精致的脸已经没有了半分血色,被月光一映,幽暗惨白有如鬼魅,却带着几分惊世骇俗的绝尘之美。
也许这一刻,叶翩翩终于放下了一切尘缘,终于洗脱了一切尘孽。
“六姐。”卢清吟的心猛地下沉——在生与死面前,她已然忘记了叶翩翩所做的一切,忘记了自己曾经那样心寒地绝望过,曾经那样深切地恨过她。叶翩翩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安详,平静得几乎圣洁,一缕散落下来的秀发漫不经心地轻扫她的蛾眉,勾勒着脸上初生婴儿般纯洁的安详。
她这一生纵然短暂,终究是一场轰轰烈烈。爱便爱得情深似海,恨也便恨得干脆利落。她不啻是个决绝的人——连卢清吟都有些羡慕她,羡慕她终于得到了解脱。
霜重露寒的寂夜秋寒肃风,卢清吟的泪水在风中很快冷却,冰冷地划过脸颊,刺痛她的心。她伸手抱住叶翩翩渐渐冰凉的身子,心中翻涌而起的委屈和失落疯狂地挤压她仅剩的神智,在这偏寂无人的深夜里,她终于敢尽情地哭泣。
“吟吟!”很远很远地,忽然传来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卢清吟全身都是一震,还没来得及转头,已经下意识地霍然站起,纵身飞快地几个起落,离这个声音远一些。
“吟吟!你站住!”苏浅尘的声音里满溢着焦急和期待,就是那七分急切三分温存的意味,最终还是绊住了卢清吟的脚步。
“你还找我做什么?”卢清吟没有回头,远远背对着他,冷冷地道。
卢清吟一句话问得他无言以对。她说得不错,事已至此,他又还何必找她?找到了,又能怎样?
卢清吟长叹一口气,幽幽道:“你找到了我,你还是宰相之子,我还是卢家的余孽,你父亲不杀我,我总是要杀他。我今天没有机会下手,还有明天,只要我活着一天,我总要将他手刃,否则我就是死了也无颜面去见我爷爷和爹娘。你问问你自己,我们还有见面的可能,还有见面的必要么?”
苏浅尘心中冰凉已极,隔着这夜,隔着这晚风,卢清吟染血的白衣微微飞扬,那无尽夜幕中无尽的落寞,瞬间化作一柄利剑刺透了他的心。可是他们之间隔着这夜,就像隔了永世也无法触及的距离,他竟然迈不动步子上前哪怕尺寸。
卢清吟一伸手,将一物远远抛过来。苏浅尘伸手接住了,只见是一只小小的锦盒。只听卢清吟道:“这是剩下来的九阴丹。你放心,我欠你一条性命,一定会想办法还给你。”
苏浅尘心中痛如刀绞。他远远看着卢清吟,良久才柔声道:“吟吟,你没事吗?是你受伤了吗?”
卢清吟没有回答,更不敢回头,纵身跃过外城城墙,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充耳不闻身后苏浅尘的唤声。她怕,怕自己回答,或是一回头,就会忍不住想要转身冲回去扑进他怀里,怕自己会想忘了这一切跟他走,回到他们从前一样。
可是她自己,亦或是寇准,都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她和寇准之间总要有一个人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初出茅庐短短四年,便与銮锦堂的名声一起,成为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八小姐。有多少人死在她剑刃下,她自己都已经快要记不清了。可是身为一个杀手,身为一个最该没有良知不会心软的杀手,她竟然连自己真正的仇人都杀不了。她不在意所有人都骂自己丧心病狂,不在意日日过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可是她不能忍受自己背负这样的血海深仇而苟且偷生。这种痛苦时时刻刻啃噬着她的心,让她一刻也不得安宁。
最可笑的是,她一直活在一个个谎言中。她和叶翩翩有什么区别?她并不比叶翩翩幸运分毫。这世上除了自己手中的白绫,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她若是再相信,只怕迟早有一天,会连自己都身首异处还浑然不觉。
这个世界,真是写满了讽刺啊。
卢清吟木然地飞快穿过内城,只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有如月光一样苍白无力。仇深似海的恨,她不能相报;刻骨铭心的爱,却无法相守。她已然失去了所有,如今又还可以去哪?
苏浅尘俯身查看叶翩翩的尸身,却被她身上浓郁的香味熏得无法靠近。这香味实在太过头,简直让人窒息。他正待屏住呼吸凑近,忽听得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你果然在这里。”
苏浅尘心中咯噔一下,暗自埋怨自己今夜实在魂不守舍,太多失策。他缓缓站起身来,淡淡道:“爹。”
“我一听说王府出事,便知道是你下手。你怎能如此冲动?”
“爹!”不待寇准的责备再出口,苏浅尘已不易察觉地退了两步,挡住叶翩翩,“不是我,”他看见寇准脸色一沉,立刻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急道:“也不是卢姑娘。”
“不是她?”寇准眉头微微一蹙。知子莫若父,他一眼就看透了苏浅尘的欲盖弥彰。“这个人是谁?”
苏浅尘侧身挡住寇准的视线:“爹,她只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女子,被赵元伉当成了棋子。人死为大,爹就不要再多加追究了。”
“这只是你的想法!”寇准的语气中已然有淡淡的怒气,“你哪里沾染来这样多的江湖习气,凡事都是所谓道义!”
“爹,”苏浅尘不待他说完,转身将叶翩翩的尸身负起,淡淡道:“爹既然看不惯这样的习气,从今往后,你还是炙手可热的宰相,我还做我的浪荡子也就是了。只是爹在朝中呆的久了,只求不要忘了如今国家危难才是。”
寇准看着他长身落寞的背影,心中竟不由得生出几分苍凉之意来。“随儿!”
苏浅尘全身都是一震,脚下再也迈不动步子。父亲有多久没有这样叫过自己了?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这个名字,都快忘了自己是谁。
又或者,其实是他刻意想忘掉这一切。
“你要去哪里?”寇准问出这句话,语气中已有几分辛酸的哀求之意。
苏浅尘身形顿了顿,微微侧过脸来:“请爹相信我,也相信銮锦堂!”
“你站住!”寇准厉声喝道,“我已上奏恳请圣驾北巡亲征,家国危难,难道我会坐视不理么?你不许离开京城半步,若是你有何不测,我如何向你母亲交代?”
苏浅尘竟没有转身,反而迎着天边那一缕渐渐明亮起来的霞光,缓慢而坚决地踱步上前。“请爹放心,若我果真不幸,到了那边自然会向母亲解释清楚。母亲通情达理,不会责怪你我的。”他说到最后,脸上竟带上了几分笑意。
寇准蹙眉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晨光熹微中,紧蹙的眉头久久不展。
《河汉清浅》澹台玉凉 ˇ国仇家恨ˇ 最新更新:2012…01…08 08:10:46
不知是不是空气中的氛围太过肃杀,今年的寒冬似乎来得格外早。苏浅尘一路北上,那帘卷西风的萧杀,竟已然经不起深秋的清薄。
出京师向北,沿途的城镇似乎也已经听到了契丹大举入寇的风声,且对契丹人这一次的声势浩大略有感预,虽然两国相交数十年,自大宋开国以来战远远多于和,但这一次,恐慌氛围如瘟疫一般迅速在北界传染开来,一路上满目都是南迁的百姓,满目都是苍凉的荒芜。苏浅尘一路逆着人流而上,就连他的情绪都不自觉被渲染得有些沉重。
他这些年恣意人生,见过人间疾苦,可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沉重得几乎挪不动步。
“打打打,真不知有什么好打的,打了这样几十年,还是打不完!”
“呵,先帝急着要收复幽燕,结果打了一辈子,幽燕的半个影子都没见到。先帝不知道,现如今皇上更不会知道,那幽燕沦落已久,只怕早已不是大宋的国土了!”
“爹!这话可不敢胡说!快走,天色要暗了。”
中年汉子拉着堆满家当的牛车,车沿上坐着胡须花白的老者,跟在车后的妇女领着两个孩子,手上还抱着一个不到半岁的婴儿,风尘仆仆与苏浅尘擦身而过。他们在急着赶到京畿,或许只有皇城天子脚下才是安全的地方,至少在他们心里是如此。
苏浅尘忍不住去想那老者的话。朝中政事他听得不少,倒是从未想到过这一层。他忍不住嘲笑自己,嘲笑那些成日里高喊着收复幽燕的所谓仁人义士——他们,包括他自己,还不如一个世代为农的老者看得清楚。
很长的时间,他竟然迈不动脚步。周围皆是扶老携幼的南迁队伍,恍然间他有种错觉,仿佛此刻站在了兵荒马乱的岁月巅峰,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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