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汉清浅》第67章


王亭羽站在城墙上,他那方永远淡然超逸的眉目,不知何时也染上了一丝凝重——就连他,也再做不到不染风尘,在这烽烟战火中孑然而立。
“老五,第十一天了。”王亭羽淡淡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更没有丝毫波动。他的目光越过护城河,远远向天地交接之处望过去——那边,是屯驻的契丹大军,声势浩大,一眼看不见边界。
范凉没有说话,目光也随着王亭羽看过去。日头已过晌午,今天契丹人又会在什么时候攻城?昼夜的袭击从来没有停止过,城墙之下堆积如山的尸首甚至来不及收拾,护城河浮尸血染,整座瀛洲城都像是泡在了血水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二位,契丹人昨日损兵折将,我瞧着今日应该不会再来了,你们也进去歇歇吧。”一人从背后轻轻拍了拍王亭羽和范凉的肩头。
“话虽然这样说,总是不能掉以轻心。李大人,你也守了这些日子,去歇着吧,这里我们几个轮流守着。”
“李延渥身为知州,这种时候躲到后面,岂不叫天下人耻笑,毋宁战死沙场来得爽快。倒是几位公子……这些日子下官还来不及多谢你们。若不是你们,瀛洲城恐怕难以支撑。”李延渥身材甚是高大,虽然面容隐隐有几分疲惫,却掩不住眉目间仍然勃发的英气。
“李大人,客气的话留着以后再说吧。我看……”
城墙下一个褐衣的身影匆匆赶上来,远远便叫道:“大哥!”李檀君风尘仆仆,不及奔近便迫不及待地道:“支援瀛洲的粮草已经押运来,现下已经在城南,这说话就要到了。另外我在城外遇到贝州来的人,贝州巡检史普史大人的部下也都集结了!”
王亭羽和范凉都禁不住喜上眉梢,李延渥更是长长舒了一口气,朝着飞步跑过来的李檀君深深一揖:“下官代瀛洲军士百姓谢过公子!”
“李大人莫要如此,小人一介布衣,可当不起这等大礼。”李檀君笑着扶起他来,“不过是手里有几个臭钱,平日里没花完,需要的时候救救急。”
“老四好大的口气!”王亭羽笑着,重重一拍李檀君肩头。凝重的气氛缓和了,几个人说起话来也轻松了不少。那隐隐悬在头上看不见的刀,仿佛被一只手蓦地抽回了数丈开外。
“各位的大恩李某铭记于心,等契丹贼子退了,下官再来好好犒谢!”
确实只是他们说话间,身后瀛洲城中传来些许微微骚动。死气沉沉的街头活了起来,隐隐有车马行动之声,更夹杂着些喜出望外的人声。
“看来粮草已经进城了。”李檀君眉梢一扬,看了一眼王亭羽,“大哥,你平日里总说我攒那样多钱来一无是处,如今可知道钱财好处了?”
王亭羽哈哈大笑,正色道:“大哥知错了,还望老弟海涵才是!”
几人的玩笑气氛尚自正酣,城墙角却忽然有一名士卒匆匆跑过来,向李延渥道:“大人,谍报契丹人有动静,怕是又要准备攻城了。”
李延渥眉头微微一蹙,随即大声道:“调弓弩手,迎战!”他转身向王亭羽几人一抱拳:“各位,小心!”
“李大人保重。”王亭羽的脸色也已然变得严峻,这数日以来他们之间的默契已是无须赘言,当下李延渥转身便匆匆下了城墙。整齐的脚步声回响在城墙四周,弓弩手很快便占住了城墙,严阵以待,只等万箭齐发。
呼啸的风卷起城头的旌旗,头顶上凝重的黑云酝酿了许久,似乎也终于等来这一场胜负血战。
朱铁凝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双目赤红,手中一柄单刀虎虎生风:“他娘的契丹狗贼,今日管叫你们有来无回!”
他说着竟真要踊身往城墙下跳,幸而被三个人牢牢拉住:“对面是契丹人千军万马,你好歹头脑清醒些,莫要冲动!”
王亭羽打量了一下周围,拉回朱铁凝道:“老七呢?”
朱铁凝大刀一挥:“老七领乡兵出战了!”
“老七又出战了?”李檀君眉头重重一蹙,伸长脖子往城下望了望,“老七已经连着出战十几日了,前几日还受了伤……大哥,我去寻他。”
李檀君匆匆下城楼去,王亭羽略一沉吟,一推范凉:“老五,你也去,把老七弄回来,不准他再出城去!”
范凉点点头,逆着涌上来的弓弩手人流,索性从城楼上直接跳了下去。
契丹人大军压境,带来的是弥漫在空气中莫可名状的压抑。城头猎猎风啸,肃杀中悲笳长鸣,那天地之间充斥满满的金戈剑影,倏忽便将这一座萧瑟的城拉入了不可逆转的漩涡中。
这一次契丹人像是也抱定了决一死战的打算,站在城墙居高临下,依稀可以看见契丹大军中坐镇的身影,赫然正是契丹太后和皇帝。已经接连一昼一夜,城下尸骨堆积如山,他们竟丝毫没有要退却的意思,反而更似加紧了攻势。眼看出战的禁军在城外几乎都陷入了敌阵中,腾出手来的契丹人前仆后继,一心只要攻下瀛洲城来。
天还没有亮,整片天空却都被熊熊火光映得通红,恍然中有些分不清火色和血色。
城墙上的弓弩手换了一拨又一拨,城墙脚下契丹人的尸首几乎堵塞了整条护城河,可这些杀红了眼的契丹人踏着同伴的尸身,呼啦啦又一拨接一拨攻上来,根本没有消停之时。
王亭羽眉头紧蹙,搭弓引箭,缓缓瞄准了离城墙最近的那个契丹统帅。如果没有猜错,这个人应该就是大将军耶律奚汲,前月在威虏军一战中他们也曾经狭路相逢。虽然王亭羽对自己箭术不够满意,但对自己的膂力还是有信心的。只是这一夜突然天气大寒,对宋军的弓弩甚是不利,契丹人却如鱼得水。不过这样的距离,即便是在夜里,其实也用不着太精绝的箭术。
可是一只手忽然按住了他的手臂。
“老七?”王亭羽讶然,苏浅尘先是神出鬼没让老四老五都找不见人影,现在又突然冒出来,他在这阵中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可是不等他问话,苏浅尘拉住他后退了一步,几乎同时,身后齐整整一排乡兵涌上前来,两两抬着一只大桶,劈头就顺着城墙浇了下去。
“这……”王亭羽大惊,这没头没脑的一下,苏浅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他只来得及看一眼苏浅尘,便听见城墙下传来一阵惊呼,随之更有无数铁甲落地的铿鸣声和惨叫声。
王亭羽上前探头一看,原来这一日突然天气大寒,城墙外围又正迎着风,冷水顺着城墙流下去,很快便结成了冰,整面城墙突然变得异常滑溜,那些契丹人本来已有不少攀上了城墙,这一下或是突然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或是硬生生从墙上滑下,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掉进护城河的扑通声更是不绝于耳。
这些乡兵配合甚是默契,一队退后,另一队继接而上,他们换手的空隙,弓弩手又借机发了几阵,眼看城下箭影飞集,契丹人的攻势终于被压了下去。
对岸的耶律奚汲不再那样镇定了,就连他□雄赳赳的战马,似乎也闻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气息,不住地来回徘徊。
身后的阵中,一人一骑飞快地朝阵前奔过来,手中举着一卷书轴。
“来得好。”苏浅尘眉梢微微一扬,搭弓引箭,瞄准了那个飞奔而来的信使,只听一声弦响,飞箭去势如风,堪堪迎上那个信使,精准无误地射穿了他的咽喉!
那个人的身子重重向后直飞出去,砸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土。他的马突然失了主人,没头没脑地乱转了两圈,往阵队中一钻,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好箭!”王亭羽忍不住喝声彩,自己手中也飞箭离弦,这一次更是直接对准了耶律奚汲。
耶律奚汲听得背后阵中骚动,刚要回头,忽听得身旁的亲兵一声惊呼,他毕竟是行伍出身临战多年,下意识便微微一侧身,就在转头的一瞬间,呼啸的利箭擦着他的耳畔划过,径直射中了他身后一名亲兵。这亲兵猝不及防,只听一声惨叫,已是人仰马翻,那箭当胸射进,后背穿出,死状极是难看。
契丹男儿最讲求一个尊严,即便狭路遇敌勇战而死,也好过这般不体面地被一箭射死。耶律奚汲不禁大怒,再一想到不过只差分毫,这样死的就是自己,更是禁不住血冲脑门,向身后弓箭手大声喝道:“放箭!放箭!”
狂啸的北风更渲染着主帅的愤怒,契丹弓箭手都感觉到了风中涌动着的血腥味和仇恨气息,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兄弟在宋军城下血流成河,早已是红了眼,早已是眼巴巴盼着主帅这一声令下!
一时间万箭齐发,黑压压向对面城墙上飞扑而去,那一眼望去压抑萧杀的浓黑,甚至超过了天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