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无痕》第195章


屋子里丫鬟进进出出,很快摆了碟碗进来。元寿扶我起来,我木然被他拉了过去,看着满桌的菜,只觉一阵反胃。元寿见我不动,自己盛了汤递到我手里,我坳不过他,机械的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含在嘴里却恶心的很,怎么也咽不下去,一口汤尽数又吐了出来。
元寿皱眉,翠墨见他神色,转身出门,想是要责骂那送菜的人。我心中一阵厌倦,只低声说道:“都拿走,你们也出去。”
元寿一愣,我不待他再说,也不想再看这满屋子的人,只走到塌边背对着他们坚决道:“你们出去。”
屋里安静下来,静得只能听见我自己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烛台燃尽,啪地一声,只余一片黑暗。我再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什么,好像整个世界只剩我一人,站在黑暗里,茫茫无尽头。
曾经以为与十四的过去可以成为心底的回忆,到老了拿出来细细品味,品味年轻时的痴心任性。曾经以为与十四纵然今生无缘,却总会把对方放在心底,我以为,他也与我一般珍视,珍视那过去的点滴情谊。
曾经真心把小凡当作自己的亲人,为她操心替她打算。她就像是我的一个小妹妹,我看着她长大,希望她幸福,为了她我不在乎与胤禛一次次争执,因为她是这个紫禁城里我放在心里的仅有的几个人。我以为,她对我也是一样的,把我当成亲人般依赖。
原来不是。原来背叛可以这样理直气壮,这样轻而易举。
我站着,看天一点点地发亮,心里空空的一片。
“主子,您该休息了。”翠墨壮着胆子走进来,小声说。我被她扶到床上,闭上眼睛,身子疲倦不堪,脑中愈发的清醒。
小凡背叛了我,是她亲手害了桑桑的孩子。这么多年了,在我身边,她怎么可以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对小凡的恨意如针扎般刺着我的心,一点点,一下下。这恨意未消,一抹悲哀就跟着蔓延开来——她身不由己,她不过是一个棋子,一件工具,一个夹缝中的可怜人罢了。我想起小凡绝望的脸,想起她的四溅的鲜血,想起她膨起的肚子,也想起她曾经的妙语连珠、笑靥如花。那恨意与悲哀交织在一起,轮流揪着我的心,让我避无可避。
连怨,都找不到谁。谁都有自己的苦衷,有自己的情非得以,有自己的立场,有自己的坚持。连怨,都无法理直气壮。
这么漫无边际的想着,再睁开眼时,已过了晌午。照例有人进屋伺候,劝我用膳用药,我只是厌倦,厌倦他们在我耳边聒噪,只把所有人都撵了出去。
“额娘。”到了傍晚,元寿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低声叫我。我坐起身来,听他问寒问暖,却并不想答。元寿我一言不发,愈发的急了起来,又命人摆了膳,强拉我过去,软声求道:“这些都是您平日里爱吃的,您多少吃一点。”
我看着那些饭菜,是真的无丝毫胃口。只是元寿求得厉害,我端了白粥,勉强吃了几口,就再也咽不下去。
“额娘,到底怎么了?”元寿看着我,语气中有一丝恐惧。
“没事,你回去吧。”我起身,走回屋里。
晚上,我闭目躺在床上,脑中空空的,什么也不想。却听有人走进屋来,我睁开眼来,是胤禛。
“饿了没有?”他俯下身来柔声问。我摇摇头。
“衡儿,这不像你。”胤禛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我闭上眼睛,听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几乎可以想到他会说些什么。胤禛的话永远是有力的,他会缓缓告诉我,这般那般,然后等着我自己想明白,自己选择。
他有诸多妻儿,不能改变;他有责任也有野心,不能改变;他如今是皇上了,无奈的事情更多,不能改变的东西也更多。我选择了他,我爱他,我愿意与他走下去,所以不能再坚持的东西,我放弃。
好好的,好好活下去,快快乐乐的好好活下去。多年来,我与桑桑都这样对自己说也与对方说。坚持走下去早就成了习惯。
走下去,就走到了这里。无尽的宫墙,无尽的岁月,无尽的背叛,戴着面具生活,过我并不喜欢的日子。
或许我可以像以前那样,找充分的理由说服自己,然后等待,等待这一切都过去。可是现在我累了也厌倦了,觉得这样没什么意思。
没有目标,没有希望,我不知道自己什么非要勉强自己走下去。
一天又一天,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我很少思考,不再管别人在想什么,也不想与别人说什么。我不想吃饭,一闭上眼睛,脑中就会出现很多零碎的画面,所以也无法入睡。有时候,我也会想到桑桑,想和她说说话,想告诉她好多事情,可却会猛然意识到,她早就走了,不在这里了。每一刻对我来说,都是煎熬,日子绵绵无尽头,好像要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人躺在床上一个月,饭吃不下去,药喝不下去,你们这差是怎么当的?”
“皇上,娘娘这是郁结于心,臣也只能开几副安神的方子,其他的,恕臣直言,与这医药之道,就无甚关系了。”太医的声音遥遥传来,微微发抖。
我闭上眼睛,几乎可以感受到胤禛的怒火。果然外面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接着是一片寂静。
“衡儿,”胤禛不知何时走进屋来,我微微睁开眼睛,他坐在床沿上,伸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低头说道,“别怄气。”
我摇头,张了张嘴,“不是怄气。”
胤禛紧盯着我,突然深深一叹,无限疲惫。“你要什么,杜衡,你想要朕怎样?”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出宫。我要出宫。”我轻轻说道。
“你说什么?”胤禛惊怒交加,满脸的不可置信。
“皇上,求你准我出宫。”说完这句话,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胤禛霍地站起身来,脸色铁青。我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等。
“朕不准。”他移开目光,冷冷说道。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娘娘,四阿哥已经在皇上那里跪了三个时辰了。”翠墨在我耳边轻声泣道。
“何苦,叫他回来。”我微微一叹。翠墨哭着走了,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只觉有人缓缓抚摸我的脸颊,我睁开眼睛,是胤禛。我向一旁望去,元寿守在一旁,双眼通红,也正看着我。我再望向胤禛,他却避开了目光,背转身子对着我,良久才道:“元寿,明天一早,送你额娘去香山。”——
第三部 进退
芷洛篇
面前的人真是叶子。她独自一个坐在秋千上——就是曾经我俩一起在雍王府荡过的那只——风鼓起了她的衣衫发尾,背影那么单薄落寞。
我的心就好似揪成了一团,快步走过去,呼道:
“叶子,叶子!”
谁知她好像根本听不见我的话,自顾自地荡着秋千。终于,她慢慢地转过身来,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怪异,并没有看向我,只是笑着,笑着。而后,我清楚地看到一大颗泪珠从她眼角滑落,我伸出手去,那泪水直直跌进我的掌心中,竟是滚烫滚烫。
我心慌意乱地上前一步,可那秋千载着叶子,却向后退去。我越向她走近,就离她越远,仿佛有什么力量在向后拖拽住我。我狠狠地挣扎,仍是无济于事。她越变越小,终于再也看不见了。我大声地叫,可却自己都听不见自己,忽然一阵黑暗扑面而来,随后是刺目的亮,亮得人头晕目眩。
我渐渐熟悉了眼前的亮,辨出了那镀着金边的层层叶影,看清了树叶后透过的浅蓝色的天空,闻到了让人心醉的泥土味道——还好,这是梦,还好。我舒了口气,坐起身来。
“喝点水吧!”一只水袋稳稳地落在我怀里。多尔济正蹲在我身前,好像在研究标本,眼睛闪亮,神色凝重。我一阵恍惚,以为时间空间一起错乱,十多年前的十三出现在面前。多尔济不住地在我眼前摇手,道:“傻了不成?”
我回过神来,举起水袋灌下一大口,又递给身旁闲坐的阿玛,阿玛接过水袋,看着我笑。多尔济也一乐,伸手拉起我的衣袖,让我自己把嘴角漏出的水抹掉。
“这一路下去,等到了漠北,你就真变成个蒙古女人了。”我拍掉他的手,道:“谁告诉你我们去漠北了?”多尔济讶异道:“你们不是随着我走?”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是阿玛和我带着你走。阿玛,您说是不是这人赖皮?”阿玛竟煞有介事地点头,我不禁笑出声来。
多尔济跟着笑了一会儿,道:“老爷子,那你们是要上哪儿去?”阿玛想了想,道:“我没想好,也不用想。走到哪里就是哪里了。”
多尔济了然地点点头,装得很是虔诚。他对阿玛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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