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救赎》第93章


虽然他已经知道这一切的因果,却还是求证般问道:“这些东西放在这里是要干嘛?”
那个人轻描淡写道:“粉碎,烧掉——不管怎么样,就是全部销毁。这些东西都是机密,可不能落入对方手里。啊!我不能再耽搁了,档案室还有好多东西要搬,不然天黑之前就来不及了!”
他朝着费恩挥了挥手,快步朝楼上走去了。费恩见没有别的事,也准备回办公室去。
乌云从天上飘过,费恩抬头看,它正好在自己的正上方,或者说,在这座城市的正上方。
这是第几个阴天了?费恩已经数不清楚。
这样的日子好像有半年了。昏昏沉沉。浑浑噩噩。
好像自从这个国家的人,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的那一刻,这片阴霾,就再也没消散过。
政变的事件余热持续了许久,牵扯到了不知多少人。十月份的时候,就连举国皆知、曾经战功赫赫的英雄埃尔温·隆美尔元帅也因为被牵连而服毒自尽。甚至没有公开审判、没有公开处刑,“沙漠之狐”满载着辉煌与荣誉的生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在一辆小车的后排座上。
这是纳粹帝国最后的疯狂。从此漩涡之中的人们再也看不到希望。就像诺亚说的,黎明之前所有的路灯都关闭了,这是最黑暗的时刻,没有人能看到未来的方向。
过年也没有了节日的气氛,终日人心惶惶。不知道这样千篇一律、上班下班的脆弱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
自从那次的录音带之后,诺亚依旧没有音讯。费恩只能从报纸上和广播中那些零碎的字眼,来大致判断他到底在什么地方。甚至他不能够确定,那些笼统的集合性名词之中,到底还包不包括诺亚·冯·塞弗尔特这个人。
走进大楼之前,费恩回头看了一眼。
庭院之中各种各样的人来来往往,费恩之前整整齐齐放在角落中的那一摞文件,不知什么时候被谁无意间踢了一脚,散落了一地。
工作结束得很早。这个时候,感觉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做的了。
临到要下班离开的时候,费恩却又接到了一项工作。
听到的一瞬间他便明白了,这也许是自己所收到的最后一份工作了。
他打开人事办公室的门,有可能是被他阴沉的脸色吓到,正在闲聊的几个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费恩也没有心情去管这个了,扫视了一圈,见所有人都在,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大家下班之后,回家收拾一下贵重的东西,随身带着,家眷也带上。尽早到安全局门口集合。”
他顿了顿。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等待着费恩的下文。
费恩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们可能,得在地下工事中住一段日子了。”
兵临城下。
现在,这整座城市都变成了一座孤立无援的碉堡。
整个国家陷入绝境,被逼入死角。
至于诺亚所说的“曙光”——
费恩背过身去,叹了口气。不再看着同事们脸上的表情。也尽量不去听,背后那些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
他也该回家收拾东西了。走出安全部大楼,沿着街道回到公寓。这条街道已经和曾经他见到的柏林街道完全不同了,没有色泽鲜明的旗帜,没有五花八门的店铺,没有衣着鲜艳的人们。只是楼房的灰色、尘土的黄色还有被烧焦的黑色。
人民变成了“难民”,穿着发放的救济衣物,饿得不管男女老少都没有什么生气。
费恩回到公寓之中打点了一下,只有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好带着的东西,或者是说,根本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东西。就连钱夹也是,现在所有的东西都实行配给制,就算有钱也买不到。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将钱夹揣在了兜里。
拿了个箱子装了点换的衣服,虽然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以让他悠闲地洗刷身上的灰尘,然后换上干净的一股。就这样吧。他得走了。他走出公寓锁上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次回到这个地方来。
返回安全部大楼门口,费恩首先看到的并不是按照约定等在楼门口的办公室同事,而是停在门口的空地上,准备运输那些档案准备销毁的卡车。
“长官 ?”在有人终于出声呼唤之后,费恩才回过神来走到他们面前。从左至右扫视了一眼,确认自己手下的每一个人都在。当然,还有他们的家属,几个神色更为紧张的女人和小孩。
“走。”费恩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更多的话来抚慰他们。毕竟他也一样,对未来只剩下茫然。
他带领着所有人一起走进地下工事。那是一段好长好长的楼梯,根本不知道已经深入了地下多少米。从此刻乃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起,这地下深处就是他们生活起居的据点。直到将苏联人赶出柏林,又或者,这整座城市最终都落入他们手里。
费恩在最前面领路,楼梯快要下到头的时候,隔着那么厚的土壤,那声爆响都结结实实地砸在他们的耳膜上,只是比平时来得要沉闷许多罢了。还好这工事修建得足够牢固,只是感觉脚下晃了两晃,又重归于平静。
费恩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听见背后不知是谁忧虑地道:“又开始轰炸了吗?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啊。”
费恩叹了口气。他上过战场,这并不是什么可以拿出来炫耀的资本。他年轻,但已经算好几年的老兵了,有关于这些事情,他见得多。他斟酌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不隐瞒。费恩转过头去,望着跟在自己后面还没下完楼梯的人们。
他不知道刚才那句话是谁说的,于是便扫了一眼,眼神空洞地道:
“那不是轰炸。那是炮声。”
第118章 XXIII。柏林(I)
住在地下工事之中的小房间里,只有晃晃悠悠的吊灯在脑袋上面悬着。费恩的双眼几乎已经适应了这样的黑暗,已经快要忘记阳光的颜色了。
听着其他人的交谈,好像城市的外围已经被苏联人分割包围。市中心不知什么时候也会被战火侵染。
“费恩?”房间的门被敲响,费恩抬起头来,说了声“请进”。
里夏德鼻子上的眼镜比他本人更早进入这个房间。这两天他、费恩、托姆,还有同事戴维,四个人一起挤在这个小房间里。特殊时期,也不用去思考条件到底怎么样了,这种时候互相帮扶着,共同生存下来才是最聪明的打算。
早上他们三个都出去了,待在公共区域中,好歹可以打打牌之类的,费恩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发呆,顺便思考一些事情。
他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可能是下午,可能已经傍晚了。
里夏德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他挂着重重黑眼圈的脸上竟然还有一点点笑意:“外面暂时停火了,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好啊。”费恩站起身,从床和床之间狭窄的缝隙中走出来。一直闷在不见天日的房间中,感觉肺里甚至整个呼吸道中的空气都是污浊的。虽然出去也许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稍微收拾了一下,让自己不要显得太颓废,尽管事实好像就是那样。穿过拥挤的休息区,费恩尽量将注意力移开,不去听他们说些什么,反正不是什么积极的内容就对了。
费恩并不是不承认现在这个消极的局势。相反,他的内心可能比任何人都要悲观。
独自一人爬上楼梯,先将隐蔽在街上的活板门顶开一丝缝隙,四下张望一圈确认了确实暂时停火之后,才放心地打开活板门从洞口钻出来。
在地下完全没有时间概念。现在才发现原来发呆的时候时光走得那么快,此时昏沉的晚霞已经覆盖了这座城市——或者说,这片废墟。
费恩站在宽阔的街道中间。他站得很难受,因为这条曾经车水马龙的街道已经被炸得坑坑洼洼,几乎没有一处平整。柏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费恩眼前衰朽、老去,它怀念着曾经的繁华与兴盛,同时又在战火中痛苦地嗟叹。
沿着街道走下去,泛着光的黑色皮靴很快就染上了一层灰尘,变得脏兮兮的。
他宁愿低头看着破碎的街道,也不愿意抬头看一眼灰蒙蒙的天空。那天阴沉得就像马上要压下来,将人挤得窒息似的。
这时候尽管暂时安全,费恩也不敢在外面逗留太久。
只是,这次回去了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再次出来透风的机会。
街上已经很少有市民的身影了,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费恩希望他们是已经躲到了安全的地方。
十字路口的一侧,远远地看见那里垒起了沙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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