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冰雪为卿热》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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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凋
康熙六十一年,九月。
又逢秋闱狩猎,时因圣体不豫,今年的木兰秋狝便暂缓取消。这日胤禟御前侍奉后,便顺路来到翊坤宫探望宜妃。母子两人说了会体己话,待聊到康熙的病况时,宜妃愁眉不展道:“我看你皇阿玛,此次恐是熬不过去了。这往后之事,咱们还需早做打算。”
“额娘不必忧虑。”胤禟端起手中的茶盏,漫不经心道:“这几年,十四在外行军的战备费用,我暗地里可没少使银子帮衬。兄弟做到这情分上,他自是心中有数。”
“我年轻时,原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一心巴望着你们兄弟俩,能成大气候。可如今老了,反没了那份奢望,只求菩萨保佑你与胤祺平安无事,我便知足。”宜妃语重心长地叹道:“若是十四真有了那段大福,倒也罢了。可听说下月恭代祀天的,是这个主啊!”说着,她比了比四个手指。
“若是他,我也不担心。前年,他送给六世达赖喇嘛的黄金佛塔,是我的商铺给赊的金子;去年,王掞、陶彝商议复储被治罪的案子,是我给打通的人脉让他得了渔利;四川年羹尧那里,我至今还在砸银子填那无底窟窿。光这几项,他不谢我也难,更别说其他琐碎的事了。”胤禟抿了口茶,当即拧眉不悦道:“谁上的酸梅汤,不知道我最不喜食梅子吗?”
下面的一个小宫女忙跑过来跪下道:“奴婢知罪,奴婢这就给您去换!”
“没用的东西,白长了双眼招子!”胤禟将整盏酸梅汤泼到她脸上,冷哼道:“快滚,看了就心烦!”
一脸湿漉的宫女红着眼,磕头谢恩后便拣起地上的空盏,躬身退了下去。
宜妃在旁冷眼看着,也不作声,良久方道:“我素来体热,虽说入了秋,可这天还是闷热得很。故而让奴才们常备着酸梅汤,今日想是一时忘了,方也替你送了碗上来。”
“这次后,他们该都长记性了。额娘平日里便是太纵容他们了,方才让这一个个的都不长眼色。”胤禟掀襟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府去了。”
见他跪安欲走,宜妃忙高声唤住他道:“胤禟——”
“额娘还有何吩咐?”见宜妃犹豫不决的模样,胤禟笑道:“您什么时候也吞吞吐吐起来了?”
望着他丰神俊秀的笑脸,宜妃心头止不住一酸,涩声道:“这几年来,你一次都没去你媳妇坟上给上过香。今年她的祭日,你——你便去皇陵走上一遭吧。”
“眼巴巴地提她作甚?”胤禟沉下脸道:“我不是每年都让人,给她捎去金箔冥纸了吗?”
“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按理说我对你可算是了若指掌,偏生你这些年来的行径,倒真教我摸不透头脑。”宜妃疲惫地捏着鼻梁道:“你媳妇在跟前时,倒没多讨我喜欢,可如今不在了,却方知她的好处甚多。你全当替我进孝,去瞅她一眼吧!”
胤禟一愣,讪讪道:“去便去吧,额娘何必说得我似没心没肺一般。”说完,扫兴地拂袖离去。
宜妃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叹道:“不是额娘爱管教你,只是怕你将来后悔啊!”
秋风习习,树梢红叶翩翩,疏林如画。
朱凤芩怀抱着栋喜,坐在湖边,望着清水潺流,黄花随荡,不觉喃喃道:“福晋,一年又转眼即逝。喜儿也满三岁了,他果然是个讨喜的孩子,逢人便笑,府里的人都爱逗弄着他玩。只可惜喜儿还来不及唤您一声额娘,您便这样离开了!”
“额娘!”栋喜抬起滚圆的大眼,呀呀道:“您和谁在说话啊?”
“额娘啊,在和这湖里的仙女说话啊!”朱凤芩指着碧波荡漾的湖面,笑道:“这湖底住着位很美丽,又好心肠的仙女,便是她将喜儿赐予额娘的。所以额娘啊,一辈子都忘不了她的恩惠。”
“仙女?”栋喜瞪大眼张望了半晌,瘪着嘴道:“没有啊,看不到啊!额娘骗人!”
“额娘一辈子都在骗人,唯独对喜儿不会说谎。”朱凤芩亲着栋喜稚嫩的脸,叹道:“为了喜儿,额娘往后再也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了。额娘答应仙女的事,也终于办妥了。”
房间内寂静无声,只能听到急促的鼻息。血珠子在剑尖晃动了两下,垂直地滴落在地面上,渐渐汇集成一滩刺目的红潮,在朱凤芩的心中不断激荡。
剑柔望着尘芳手握利剑的刃端,凛然挡在朱氏身前,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只闻得哐啷一声,利剑摔在了地砖上,令得在场之人皆是心中一惊,不觉回过神来。
“福晋——”朱凤芩红着眼,沙哑地喊道:“您不杀我了!”
“你受人指示,下蛊祸乱,令得我夫妻反目,若不杀你,难解我心头之恨!”尘芳转过身,森冷地望着她道:“我不杀你,只是为了你这腹中的孩子!”
“尘芳!”穆景远焦急道:“你不是说过,早已放下前尘往事,不再思前虑后了吗?为何此刻又心慈手软了?”
“杀了你,一切的确都会恢复到从前,杀了你,我也不会心存内疚,可是我终不能狠下心肠,连带杀了你这腹中的孩子。因为我也是一个母亲,明白当生命在体内开始孕育时的喜悦,明白作为一个母亲的忧虑和责任。”尘芳将脸转向穆景远,凄凉地摇首道:“我不能伤害那孩子,并非因为他是胤禟的血脉,也不是因为我与他的渊源,只因为那是一条无辜的生命。无论在野蛮或文明社会,无论在过去还是未来,即便母亲本人是个作奸犯科、无恶不作的罪犯,也没有任何人能有权利,剥夺母亲腹中孩子生存的权利!”
穆景远一怔,良久方道:“那——那你怎么办?胤禟怎么办?”
尘芳淡然一笑,转而看向朱凤芩,将带血的右手抚到她雪白的面颊上,红着眼道:“看到了吗?这是我为你流的血,以血偿血,以命抵命,至此我再也不欠你们母子,不欠爱新觉罗家任何东西了!”
朱凤芩的脸沾染上了猩红,看起来血肉模糊,分外狰狞。她猛然跪地,热泪盈眶道:“福晋的恩情,妾定终生谨记。来世便是结草衔环,也难报答其一。”
“不用来世,我要的便是你的今生。”尘芳捏起拳,恨声道:“我此生,便是被这前生后世的孽债所困,方蹉跎了多年的岁月,时至今日悔之已晚。”
“只要能保全腹中的孩儿,妾身万死不辞。”朱凤芩抹了把脸,急切道:“福晋,您尽可吩咐。”
任由剑柔默默地跪下为自己包扎伤口,尘芳扫了眼一旁神色狐疑的穆景远,转而又道:“第一件事,我要你好生保重自己,要活下去,活得越久越好。”见朱凤芩诧异地抬起眼,尘芳继续道:“只有你活着,胤禟才不会从蛊毒中苏醒过来,也只有如此,他——才会永远忘记我!”
朱凤芩身形一颤,惭愧地低下头来。
“第二件事,我不相信你。不——应该说,我不相信一个母亲对我的承诺。若今日,你是为了保全腹中的骨肉,而对我俯首听命。那来日,那人也用这孩子作为要挟,你岂不也会乖乖就范?”尘芳冷笑道:“所以,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尽力脱离那人的掌控,不再任人驱使。”
“此事恐要费些周折。”朱凤芩为难道:“我——”
“你办得到。”尘芳蹲下身,盯着她的双眼道:“为了能做一个称职的母亲,为了能给你的孩子做个堂堂正正的表率,你一定能办到!”
“我办到了!福晋,从今后我再也不会任人呼喝了!”朱凤芩擦着眼角,自语道。待在摸手绢时,方发觉在自己走神之际,怀中的栋喜早也不知了踪迹,忙起身去寻找。
来到一片山石内,见一角青衣露在石缝外,朱凤芩猫步走进石洞内,边笑道:“喜儿!额娘早看到你了!还不快出来!”
青衣一闪,待看清眼前人的面貌时,朱凤芩不觉一愣,随即剧痛袭身,低头一看,腹部正赫然插着柄精巧的匕首。
“崔总管——为什么——”她颓然倒在湿冷的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不解地望着面前神情冰冷的崔延克,“你——背叛贝子爷——”
“这句话,该是我来问你。”胤禟自石洞的阴暗处,缓缓走出来道:“你才是四哥的人,是个货真价实的奸细。”
“不——不再是了——”朱凤芩匍匐地向胤禟爬去,在地上拖下了长长的血痕。
“也就是说,曾经是喽?”胤禟挑着眉,哼道:“我早说过,你决不是那个我最爱的女人,更不是一个能让我信任的女人!”
“救我——我不死啊——”朱凤芩终于艰难地抓住胤禟的衣角,淌着泪断断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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