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争天》第120章


且说韩蛋蛋让商不服与尹宝儿骑着马,自己与独臂道人步行。到晚上歇宿时,尹宝儿已清醒过来,与师姐再度相逢,显出别一样依恋情态,非要与韩蛋蛋同居一室。独臂道人自与商不服开了一间房。当夜四人叫店伴将饭送到房里来,饭后,韩蛋蛋拿出解药,给尹宝儿与商不服分了。商不服记着独臂道人的话,叹道:“我知道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师伯想拿我的头给我爹爹祭坟。我还要解药做什么?”独臂道人眼中泪花闪动,冷冷道:“谁知道你说的是假话还是真话?”商不服自嘲似的一笑,两眼定定望着他:“我不求你饶我的命。托巴给我们服下毒药时说过药性不过七天就会发作。已经过去三天了,我只盼望四天之内能赶到江阴。”
尹宝儿道:“道长大爷,不服哥哥以前做过坏事儿,可他改好了,你为什么还要让他死?”独臂道人不说话。尹宝儿道:“我以前做过更多的坏事儿,我爹爹为了我杀了不知有多少人,让我喝血。我岂不是更该死?”独臂道人道:“那是你爹爹做坏事,你没有做。”尹宝儿道:“可要不是因为我,我爹爹就不用做坏事了。顺藤摸瓜,祸根还不是我?”独臂道人哼了一声:“你起码还知道自己做了坏事,他什么时候知道过!”尹宝儿道:“不服哥哥他很后悔,在呱啦岛上时,他什么都跟我说了。不服哥哥,你告诉道长大爷啊!”商不服喉头动了一动,忽然间泪水流出,嗓子哑了,说道:“宝儿好兄弟,我不是好人,你不要再为我说话了。我要睡觉了!”尹宝儿眼里饱含泪水,与韩蛋蛋回到自己房间。韩蛋蛋取来热水,让尹宝儿洗了脚,自己也洗了,上床倒头睡觉。
隔了半晌,见尹宝儿还不睡,问道:“怎么啦?”尹宝儿期期艾艾道:“师姐,我想跟你睡一张床上。”韩蛋蛋心口一跳,笑骂道:“你跟了商不服才几天,怎么就学坏了?”尹宝儿奇道:“我怎么学坏了?”韩蛋蛋见他一脸天真,不禁暗笑自己多心,侧过身来,右手支腮,柔声道:“宝儿,你是男的,我是女的,睡在一间屋子里就很不应该了,哪能睡在一张床上?”尹宝儿道:“爹爹是男的,妈妈是女的,怎么就睡在一张床上?”
韩蛋蛋差点被噎住,笑道:“你爹爹和你妈妈是夫妻,哪,就是两口子,两口子当然可以睡一张床啦。”
尹宝儿道:“为什么两口子就可以睡一张床上?”韩蛋蛋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一时倒觉得难以回答,想了一想道:“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有为什么不为什么。”尹宝儿摇头道:“师姐,你这回说得可有些不对了。什么事都得有个缘由,哪有什么天经地义?”
韩蛋蛋迟疑道:“也许罢,可到底是什么缘由,我也说不上来。”尹宝儿睁着一双大眼,忽然道:“师姐,宝儿想跟你当两口子,睡一张床上。”韩蛋蛋险些笑死过去,叱道:“你要作死!”宝儿移过身子来,拉住韩蛋蛋手掌,诚色道:“要不你就给我当妈妈好啦,搂着宝儿。”韩蛋蛋在他大头上弹了一指,笑道:“要是别人跟我说这话,他就死了!”尹宝儿道:“那宝儿说了呢?”韩蛋蛋道:“嗯,我就当你没说。”尹宝儿摇着她手掌央求道:“师姐,宝儿明明说了,宝儿明明说了!”不知怎的,韩蛋蛋忽然想到了宫本藏茂,暗道:“那小子不知还在不在那客栈里等我?”一时忘了说话。尹宝儿低下头来,伏在韩蛋蛋手掌上,轻声道:“妈妈!”
韩蛋蛋惊醒回神,拉下脸来道:“宝儿!好好睡觉!”尹宝儿看她脸色,不禁怕了,到了另一张床上,钻进被窝,韩蛋蛋望着他露在被外的大脑袋,眼睛忽闪忽闪的,看来分外可怜,不禁心柔了,笑道:“宝儿,你帮师姐办一件事儿,师姐让你过来睡。”
尹宝儿唿啦一下坐起身子,喜道:“什么事?”韩蛋蛋食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指指隔壁,低声道:“你去瞧瞧商不服那坏小子在干什么?”
尹宝儿欢天喜地又蹑手蹑脚地出门。过了没多一会儿转了回来,嘴巴一张,便要说话,见韩蛋蛋食指又竖在唇边,点了点头,轻轻将门关了,来到韩蛋蛋面前,低声道:“不服哥哥打了洗脚水,给道长大爷洗脚,道长大爷开始不让他洗,可不服哥哥哭了,道长大爷就叹了一口气,把脚伸到木盆里了。”韩蛋蛋慢慢转着眼睛,道:“就看到这些?”尹宝儿道:“就这些。”韩蛋蛋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尹宝儿见她好象不大满意,站起来大声道:“我再去看!”一语出口,自己先被吓了一跳,也不知该不该再出去了。韩蛋蛋吃吃而笑:“你要做贼,没偷东西先让人家抓了。”尹宝儿挠头道:“你让不让我睡你床上了?”韩蛋蛋起身移到另一张床上,笑道:“当然让,你睡我的床,我睡你的。”尹宝儿耷拉下脑袋来,韩蛋蛋笑道:“我把被窝捂热了,你还不高兴哪?”
第二日,四人继续上路。到了一处叫坝子的市镇,见有卖大车的,韩蛋蛋讲了半天价钱,最后以十七两银子买了辆大车,当即又向那卖车的索要了一套驾鞍,将褚红马驾了,让其他三人坐在车厢里,自己赶车,走在路上,甚觉惬意。其时江湖之中亦有女子行走,骑马者有之,但赶车者却绝少,因此路上遇到行人,不免对韩蛋蛋多看两眼,韩蛋蛋兴之所至,不免“老婆婆脚、老爷爷脚”的唱上一段。尹宝儿自然大声叫好,商不服也略有附合。独臂道人一向不苟言笑,却也时不时莞尔一笑。中午打尖时韩蛋蛋叫了一小坛酒,商不服、尹宝儿各喝了一碗,独臂道人喝了三杯,却剩下了大半坛,因此到了傍晚时,独臂道人便边听韩蛋蛋唱歌边喝酒,他酒量本来就不是很大,这次有韩蛋蛋妙曲相佐,不知不觉喝得有些微醉,自觉许多年来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便道:“玉楷小友,我也有支小曲儿,想唱出来你听听,可又怕你笑话。”
韩蛋蛋回头道:“哈哈,我的道爷,想唱就唱他奶奶的,谁笑话你谁不是东西。”独臂道人顿觉豪气干云,击股道:“对啊,不错,想唱就唱他奶奶的!我唱他奶奶的啦。”清清嗓子,唱了起来。
“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吃他娘,喝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这首歌谣,节拍简单,词意浅陋,但由独臂道人唱出,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快乐。商不服、韩蛋蛋、尹宝儿听得大惊失色。
其时离李闯王败出北京已有近十五年。十六七年前,李闯王率领义军所到之处,“均田免粮,割富济贫,平买平卖”,老百姓极为欢迎,往往倾城出动,欢迎义军,这首“杀牛羊,迎闯王”的歌谣得以传唱全国。这首歌谣最盛之时,商不服不过两岁,韩蛋蛋不到一岁,尹宝儿还在娘胎里,后来他们都在长辈讲当年故事时听过这首歌,不过那时闯王早败出北京,不知生死,老百姓经过多场兵乱,早年对闯王的崇拜之情已不复存在,加之无论是明朝还是清朝,对于造反的李自成都深恶痛绝,一律以“李逆闯贼”相称,苍桑漫漶,世风悄移,哪里还有人再唱这样的歌谣?
若不是因为这条道上此时无人行走,加上韩蛋蛋“奶奶长妈妈短”的大力怂恿,独臂道人也许已忘记了这首歌谣。但一旦唱出来,恍惚间似是穿越时空,脸上显出一种大欣喜,仿佛只要再往前走上一程,他就能看到欢迎闯军的百姓,箪食壶浆,夹道相迎,高唱“吃他娘,喝他娘”。那时李自成便用他那懒枣木马鞭杆顶一顶头上戴的粗毡斗笠,哈哈一笑,对自己说道:“刘将军,你听哪,大家都在唱你编的歌儿!”而自己则说道:“禀闯王,属下这曲歌谣太粗鄙了些,不足宣扬闯王英姿雄风。属下想何时将这歌儿改一改才好。”李闯王哈哈大笑,摇头道:“不对,咱们本来就是老百姓,咱们本来就是粗鄙之人,不吃他娘喝他娘的唱,老百姓哪里会欢迎咱们?你这歌儿编得再好不过。”这时队伍往往便要开到城前,闯王在马上抱拳相谢,众百姓歌声更响。
独臂道人沉浸半回忆半憧憬里,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几二十岁,不知不觉,热泪掉了下来,落进路旁的泥土之中。
韩蛋蛋望了他一眼,不知怎的,但觉他的心事一定象大海一样深沉,不禁也沉浸在并不确知的他的心事之中,眼眶一样湿润了,轻声道:“道爷,道爷!”
独臂道人醒回神来,蓦然间脸上的大欣喜如遭冷风吹硬,化作碎片,又四散飞去,只剩下了僵硬、恐惧、疑惑,那刚刚抹去的十几年苍桑却陡然涌回来,使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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