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第285章


拂它之意,只得叹一口气,收泪站起。
她漫无目的,沿大路走了七八步,忽听得低低呻吟,当下快走几步,遥见前方拐角处,坐着一个衣衫槛楼的老妪,捂着心口,愁眉不展。花晓霜虽在困窘之中,也不失医者天性,上前道:“老人家,你哪里不舒服?”那老妪道:“心痛得厉害。”花晓霜拉起她的右手,正要把脉,却见那段手腕光洁如玉,不觉惊道:“你……”话未出口,腰上一麻,身子顿时软倒。只听那老妪咯咯一笑,笑声清脆异常。金灵儿见主人被擒,吱得一声,伸爪便去掏老妪胸口,老妪骂声“小畜生”,一挥手将它扫了个筋斗,滚了一转,便不动弹,这时忽觉疼痛,低头一看,却见白痴儿死咬住自己足踝,顿时心头怒起,一脚踹在白痴儿头上,那狗儿头开脑裂,当即毙命。花晓霜见状,不由得芳心欲碎,泪如泉涌。忽听耳边风响,那老妪抓着她发足狂奔。不一会儿,已到汉水边上。
老妪见无人追来,停下身形,拧了晓霜面颊一把,拍开她哑穴,咯咯笑道:“小贱人,总教你落到我手里。”花晓霜正觉她声音耳熟,忽见老妪在脸上一抹,露出一张羊脂玉般的俏脸,花晓霜失声道:“韩凝紫,是你……”韩凝紫笑道:“亏你还认得我?”忽地手起掌落,重重抽了她一记耳光,花晓霜口鼻间顿时鲜血长流。
韩凝紫面色忽转狰狞,咬牙道:“凌霜君那贱人与那负心汉子竟敢恁地亲热,哼,把他们碎尸万段,也难消我心头之恨。”她一边骂,一边掐住晓霜脖子,花晓霜一阵气紧,耳中嗡嗡作响,隐约听得韩凝紫恨声道:“老娘今天就在你身上出气。”话音未落,小腹已重重吃了一脚,花晓霜只觉五腑六脏都似挤在一处,喉头发甜,吐了一大口鲜血,又昏过去。
梁萧抱着明三秋走了一程,寻一处寺庙住下。他随花晓霜行医已久,略通医道,便按药理配了几剂药物,外敷内服。过了七八日,二人伤势渐好,彼此谈论学问,大感投契,明三秋笑道:“梁兄弟,你我当日在灵台交手,何尝想到今日,世事难料,莫过于此!”梁萧点头称是。
又过月余,二人伤势痊愈大半。这一日,天光甚好,梁萧沿寺中回廊散步,见廊侧粉壁上镶了一面铜镜,料是寺中僧人整饰衣冠之处,他对镜自照,脸上刀疤宛然,心知这疤痕太深,恐是除不去了,即便除去了脸上的伤痕,心上的伤痕却是一生一世也除不去的。想着备感凄凉,又行数步,忽见壁上墨迹斑斑,题了数行字:“心如死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平生功业何处,黄州惠州詹州。”
梁萧将这诗默念数遍,心道:“心如死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而我平生功业,却又在哪里?是天机宫,是襄阳,还是茫茫大海,天王寺中?”蓦然间,只觉此生于国于家,一事无成,顿生出茫然之感,怔忡片刻,转回禅房,向明三秋道:“明兄,月余相聚,小弟受益匪浅,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今时此地,就此别过。”明三秋不舍道:“你去寻霜小姐么?”梁萧道:“我去寻她,势必又有一场争斗,还是不去罢了。”明三秋奇道:“那你当日为何放下那般硬话,以十年为期,向天机宫寻仇。”梁萧道:“花晓霜背弃父母亲人,拼死救我,必受责罚。我这般一说,他们顾忌于我,必不敢待她太薄。”明三秋沉吟道:“那么老弟有何打算?”梁萧道:“小弟也是不知,唯有走一步瞧一步;来日有缘,与明兄重会于江湖之上,必当把酒言欢,再叙别情。”长身一揖,径向北去。明三秋望他背影消失不见,始才一声叹息,向东南去了。
梁萧平生身不由主,俱随世事浮沉,今日好容易了无牵挂,却又心生茫然。如此漫无目的走了二十余日,遥见前方涌来无数难民,一问才知黄河又度决堤。他登高望去,果见遍地黄水乱注,万顷良田尽成泽国,数十万灾民星散蚁聚,挣扎呼号,哀鸿一片。
茫然中,忽听远远有人哀声歌道:“山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歌声苍凉顿挫,刺得梁萧心头隐隐作痛,回头看去,却只见万民哀号,却不见歌者踪影,不由忖道:“唱的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但若无所作为,岂非永受苦楚?”
他打定主意,问明方向,召集了几十个难民,直趋河监衙门,趁夜闯人。那河监正与同僚听歌看舞,宾主欢洽,瞧见梁萧,不由大呼小叫,几个家人扑来,都被梁萧踢翻,众官四散逃走,但哪逃得过,一个个都被按住捆了。梁萧上座,叫过河监,询问为何不理汛情。那河监颤声应道:“仲夏水满,难免决堤,往年朝廷都有治水之策,但如今西边海都犯境,东边又与高丽、日本交战,南方还要攻打安南,占城;朝廷处处兴兵,哪里能够兼顾水情?如今无粮无饷,怎么治水,而且今年水势来得猛烈,千里长堤处处可危,下官……下官也不知从何治起了?”
梁萧道:“据我所知,这周遭百里有九座粮仓,大可开仓放粮,召集河工治水。”那河监面如土色,双手乱摆道:“那是军粮,放不得。”梁萧微微冷笑,命一千难民将众官守着,自往行省治所,将行省长官从小妾被窝里揪了出来,命其发令开仓,那长官吓得魂不附体,说道:“那是供给西北战场的军粮,倘若放了,下官人头不保。”梁萧将手掌在他脖子上一比,笑道:“你若不放,这颗人头也是不保。总之都是不保,倘若治水有功,还可将功补罪。”他连哄带吓,嘴舌与武力并用,那长官挨不住,只得签令放粮。梁萧将行省长官与河监捆成一团,下在监里。自己则冒称钦差,坐镇行省衙门,他蒙古话说得流利无比,往年带兵之时,又谙熟官府中事,众官虽疑,但也不敢妄言。
梁萧开仓放粮,少许贩济灾民,大部用来征召河工,七日之中,便召集民工六万。梁萧审明涝势,图画山河,将民工分派各部,或是挖渠分流,或是高筑堤坝,或是制作器械,或是掘堰蓄水,冲刷泥沙……他本有通天彻地之才,一朝得展所长,当真算无遗策,奇计百出,不出半月之功,便将洪水泛滥之势遏住。一月期满,河水尽平,逃难灾民重归故里,此时元廷也渐渐听到风声,派人来探。梁萧心知不可久留,放出那长官与河监,扬长而去。
那二人得了自由,怒气冲天,急遣人马缉拿,但徒自扰乱乡里,却无梁萧踪迹。忽必烈得知河患消解,龙心大悦,对开仓放粮之事竟也不予追究,反而大大称赞一番。那二人惊喜交进,将治水功劳尽都揽在身上,对被擒受辱、缉捕梁萧之事,却是只字不提了。
梁萧脱身之后,沿河而行,望着汤汤河水,想这月余经历,忖道:“这条河裹挟泥沙,奔涌而下。我今年治好,明年不免再度泛滥,如此循环不休,何时是个了时。晓霜为人治病,常说‘正本清源’,治河未尝不该如此,但若要正本清源,只怕要去大河源头探个究竟不可。”
想到此处,他顺着黄河西行。这一日,历经潼关,抵达长安附近,忽地忆起故人,辗转到华山脚下,一问乡里,才知赵家、杨家、王家的遗眷尽被李庭接到大都赡养。梁萧心中悲喜,信步来到山南小屋,却见绿竹阴森,清泉潺谖,一轮小水车在屋前哗啦啦转个不停。梁萧推门而人,却见床被依旧,桌椅宛然,“天道酬勤”的条幅上却已布满细细蛛丝。
梁萧从木桌上拿起一只竹鸟,这竹鸟是他做给阿雪的玩物,搁置已久,布满灰尘,泪眼模糊中,仿佛又见那个圆脸的少女在远处拈针缝衣,可伸手拂去,却是空无一物。梁萧将竹鸟贴在脸上,泪水顺颊滑落,沾满枯黄的鸟翼。
好半晌,他才举步出门,将那竹鸟调好机括,伸出手掌,那鸟儿扑得一声,蹿上天去。梁萧怅望半晌,忽地叹了口气,不待竹鸟落地,寂然西去。
花晓霜醒来时,只觉凉风习习,吹在身上,剧痛稍稍缓解了些。勉力张眼瞧去,却见身处一个山坡,四面古木森然。忽听韩凝紫笑道:“你知道这是哪里?”花晓霜转眼望着她,茫然摇头。
韩凝紫道:“这里叫做百丈山。梁萧曾驻兵于此,以一千铁骑大破十万宋军,威风得紧呢。”她提及梁萧。花晓霜精神稍振,举目望去,襄阳城楼隐隐约约,在天边勾勒出细小线影。不防韩凝紫突然揪住她头发,抽她两记耳光,嘻嘻笑道:“这是替莺莺打的,梁萧那小贼朝三暮四,竟敢抛下我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