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昼》第19章


这一幕看得那小厮目瞪口呆,顾从周察觉到旁人目光,撇过头去目光淡淡,“你先出去吧,有事会叫你。”
贵宾厢里就剩他们两人,谢稚柳爬了起来,换了个位置,上半身依偎在顾从周怀中。谢稚柳懒懒散散地问:“秋小千今晚演什么?”
“思凡吧,我记得他演这个好。”
谢稚柳连思凡是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他不喜欢听戏,莺莺燕燕的声音让他烦得很,可心里就是憋气。他一想到秋小千打量顾从周的眼神,他就耐不住。
此刻又听顾从周夸了秋小千两句,谢稚柳翻了个大白眼,趴在顾从周怀里用脑袋去撞他肚子,“好什么好?一点都不好。”
谢稚柳那醋味实在是明显,顾从周低声笑了,捞起谢稚柳的脸,在他唇上落下结结实实一吻。
“是的,不好,一点都不好。”
“那谁最好?”
“是我的宝贝,是我的小三儿最好。”顾从周这般说着,谢稚柳就笑了,笑起来傻乎乎的没什么心眼。他勾住他哥的脖子,咬了一下顾从周的下巴。
厮磨间戏台子已经搭好,秋小千展袖从台后登场,戏曲班子拉弹演奏。他心里记挂着刚才的事,便不由抬头看向二楼看台,只见谢稚柳挨在顾从周怀中,顾从周的手捏了一下谢稚柳的脸颊,两人笑闹在一起。
秋小千一双眼暗下去,他在台上唱着“降龙的,恼着我,伏虎的,恨着我。那长眉大仙愁着我,说我老来时有什么结果!”脸上是哀愁,兜转一圈侧过头,目光一顿,便见有黑影朝二楼快速奔去。
他一口气压在喉咙中,那两句“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缀?”变得急切,秋小千想到周唯仁那脸上笃定阴狠的神色,心中惊惶,他几乎是什么都顾不及了,丢下了自己的戏台子,从上头跑下来。
台下一片骚动,秋小千直奔二楼,贵宾厢门已被破开,穿着黑色短打的人手持着刀正朝顾从周刺去。顾从周面无表情,他护着谢稚柳身体往一侧躲开,谢稚柳面色发白。顾从周竟从西服后掏出一把枪,黑色的枪口对着杀手,射出一枚子弹,一声巨响和惨叫,随之便是楼下喧哗尖叫。
谢稚柳叫了一声“哥”,秋小千朝他们看去,顾从周抱紧了谢三,他轻声安慰几句。便在这时另外一个本倒地的杀手抓起地上的匕首跳起来,一刀扎在顾从周的肩膀上,他猛地一震,一脚把人踹开。
那人却疯了似的继续上前,眼看着第二刀便要扎下来,秋小千的水袖挡住了谢稚柳的眼,他嗅到了胭脂花粉香,打了个喷嚏,搂在身上的手缓缓松开,谢稚柳措不及防跌在了地上。他呆愣地注视着前方,看到的是从秋小千身上蔓延开来的鲜血,还有顾从周颤抖地抱住秋小千的手。
那不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谢家破败,家中奴仆抢夺家产,父亲被气死,母亲也随之而去。一个大家族的兴亡就在一瞬,他成了过街老鼠。
可此刻秋小千似要死了,他就那样奄奄一息,用满足的目光注视着顾从周。谢稚柳怜悯不起来,他从地上爬起,心里甚至觉得是厌恶烦躁。那是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握紧了拳头,注视着这散乱开的猩红水袖。
第27章 
入夜,广慈医院的门突然被推开,惊叫响起,一行人提着担架冲撞而入。
谢稚柳走在最后,死死盯着他哥的神色。顾从周也受伤了,身上的衣服都被鲜血湿透,可他还挤在那担架旁,神情中尽数都是担忧。谢稚柳的心门像是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他不由得揪住领口,扯开了小领结。
秋小千被抬上了手术床,他被簇拥着推进手术室。白色的木门摇摆又停歇,顾从周捂着肩膀,嘴唇泛白,身边的人这才发现他也受伤了,招来了两个护士要来扶他。顾从周轻轻摆手,他回头看到没有走近站在一端的谢三,折返回来抱住了谢稚柳。
他身上都是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半个身体圈住了谢稚柳,声音很低很低,他说:“我的三儿……不要担心,没事的。”
谢稚柳浑身一震,他眼皮缓缓撑开,一双眼里瞬间被眼泪淹没,他哽咽着喊了一声“哥”,顾从周把他抱紧。
顾从周肩膀上的伤并无大碍,只是他失血多,需要好好调养。而秋小千则是后背中了一枪,虽是及时就医捞回来了一命却因为伤到了脊椎而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不要说唱戏了,就连从床上坐起来都变得很艰难。
杀手是周唯仁安排的,刺杀失败后,几个落网的杀手便供出了主谋,当夜周唯仁便被丢入了大牢。在家中养病的周定海听到此消息直接气晕了过去,醒来后便中风了。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周家的落败与昔日谢家大同小异,大限临头的时候那些曾交好的旧友统统不见了,不要说雪中送炭,不临门一脚已是好的了。
因有法租界的关系,处决周唯仁这事安排的很快,等秋小千从昏迷中醒来,那害他的凶手已经不在人间了。秋小千不太能接受自己瘫痪的事,哭闹了很久,说要见顾从周。
顾从周这几日带伤在家中休息,来了许多同事,鲜花都快堆满一屋子了,被谢三看了去通通收到了花房里。上一回他是吓傻了,那日之后就乖得跟只小绵羊,哥哥养伤他便挤在边上,小心翼翼环住顾从周的腰,把脸贴上去,什么都不说,就这样抱着能抱一下午。
只是好日子不长久,自秋小千醒来后,顾从周便每日都要去一趟广慈医院。秋小千要见的是顾从周,偏偏谢三也硬是要过去,每日秋小千同顾从周哭诉求安慰,谢稚柳都要站在边上,面色不善地盯看着。
这一日也是如此,秋小千一直在哭,紧紧攥着顾从周的手,含糊不清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顾从周附身过去安慰。谢稚柳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反胃,他撇开眼心里烦恶,可又是无可奈何的,谁让是秋小千挡了那一枪。
那人救了顾从周的命,还瘫痪了,往日的生活都是不能自理,一辈子需要人照顾。等着秋小千昏昏沉沉睡去,顾从周站了起来,谢三已快步走到门外。他心里一团乱麻,一想到他同顾从周之间会硬生生插入一个秋小千来,便觉得后背发凉。
顾从周走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怎么了?”
谢稚柳仰起头,他把脸靠过去,嗓子发紧叫了一声哥,里头带着浓浓委屈,他道:“上回我要是没有硬要去看戏,现在也就不会这样子了,都怪我。”
顾从周抬起手抱住他,谢稚柳把眼泪擦在他哥的衬衫领子上,身体小幅度颤抖。这是顾从周第一次看到谢三这般难过,往日里他哭都是假模假样为了骗人关心,可这次他偷偷地流泪,连抬头都不愿意。
他声音沉闷,胃里心里嗓子里都是酸涩,他轻声道:“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说,可我真的好讨厌他。他为什么要喜欢你,为什么要为你挡子弹,为什么一直要你来陪,你……你明明是我的。”
作为唯一一个华人董事,虽靠着养父乔治的助力,但顾从周在公董局还是被限制着的。无事可还平顺,如今出了事便给人诟病的破绽了。也不知是谁书信检举了顾督办生活不检点,上回被刺也是因为同人为兔爷争风吃醋而引起。上头本就看不惯这位华人董事,借着由头趁着顾从周还带伤,暂时停了他的职位,让他在家休养,何日复职也不一定。
这些顾从周都未对谢稚柳说起,他其实也有一些自己的私心,总想着在弟弟面前当一个无所不能的哥哥,成为谢三可以依靠,能为他遮风挡雨的避风港。昔日在谢家孤苦犹如一条狗尊严尽失的生活是他心中的一个坎,他不愿意再在谢稚柳面前表现出任何弱势。
然而事情并不如他所愿,他在家中休养了半月,把往日里落下的书都差不多看完了。谢三被他哥哥按着脑袋读书,头发都快抓秃了,看得头昏脑胀正欲撒泼时,管家晃晃撞撞跑进书房。还未等那管家开口,从外头闯进来的一行穿着黑白相间制服的巡警拿着通告压在了顾从周的案前,“顾督办,局里收到了您贪污受贿的证据,劳烦你和我们走一趟接受调查。”
谢稚柳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们在说什么?”
那巡警笑了一声,“王彪可都招了。”
顾从周缓缓站起身,神情微变,他对站在最前头的巡警道:“麻烦等一下。”而后拉住谢稚柳的手,他的力度很重,谢稚柳抿起嘴,咬着下唇的肉。顾从周拉着他走远几步,站在窗边。窗外是翠绿一片,冬天冷雪消散,春天明明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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