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昼》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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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谢稚柳醒来了一次,看到了顾从周后又沉沉睡去。他不知道是谁了多久,身上的疼好一些了,他睁开眼就看到他哥蜷在靠墙的沙发里。
屋内有晚霞,深冬傍晚落日余晖像是火苗,顾从周的大半张脸落在这灼灼光彩里,谢稚柳趴在枕头上看了好久。看着看着他就觉得好不真实,船上像是囚犯一般的日子就在眼前,当顾从周被关押时,谢稚柳又何尝不是失去了自由。那就像是他的自我放逐,他体会着顾从周的困境,用这种法子去想念顾从周。
而如今他回来了,顾从周也无事,呼吸轻绵,连空气都似轻绵揉着奶油味的。谢稚柳眼巴巴地看着,那视线仿佛化成了实体,被盯看着的人缓缓睁开眼,便与谢稚柳四目相对。
谢三缩了缩脖子,把自己半张脸都藏进了被子里。顾从周一愣,他站起身来走到床边,低下头伸手轻轻拨开那层薄薄的被子。
谢稚柳的脸露在外头,两颊睡得有些红,顾从周不想这么俯视他,便蹲下身半跪在地上。
“醒了?”
顾从周眼角微红,谢稚柳瞧了几眼,小声道:“哥,你上来。”
他往旁边挪了挪,不小心碰到了伤口,龇牙咧嘴呜咽了一声。顾从周叫他不要动,他自己则脱了鞋,把外套丢在了沙发上,扯开衬衫领口,他拉开被子,跨上床小心翼翼靠在谢稚柳身旁。
“你过来些。”
谢三见他离自己那么远,有些不乐意。
顾从周抬手轻轻撩开他的头发,“你身上都是伤,我怕碰到了你。”
“可我想你了。”
谢稚柳湿漉漉地看着他,他以前是很少在顾从周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像只丢了好久,好不容易找到家的小狗,他说:“哥哥,你抱抱我。”
顾从周在心里叹了好长一声啊,大半的心都要碎了。他一直都想着要好好照顾谢稚柳,可他怎么就……食言了呢。让这孩子在外那么久,船上生活那般艰苦,谢稚柳从小没吃过苦,他不知道谢三是怎么熬过来的。
顾从周依言靠过去,微微张开手,谢稚柳便钻了进去。他回到了巢穴里,趴在顾从周怀里,沉默了好久,他开始叫顾从周,叫着哥哥,叫着谢元宝,叫着大坏蛋……然后终究是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我……我好害怕啊,我每天都好害怕。我怕他们骗我,偷偷把你杀了,我每天都在想你,想你过得怎么样,想你会不会把我忘记。”
顾从周把他搂紧,谢稚柳的眼泪全都擦在了顾从周的臂弯里,顾从周软着声音安慰哄着他,像是抱着孩子,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告诉他没事了。
隔了好久,谢稚柳哭到脑袋疼,顾从周揉着他的太阳穴。谢三睁开眼,泪眼朦胧间他望着顾从周,哽咽道:“我这次……这次有帮到你吗?”
“傻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顾从周依偎在他耳边,“你帮我拖延了时间,我的养父才能来帮我。”
谢稚柳眨了眨眼,顾从周凑过去在他干裂的嘴唇上亲了亲,尝到了咸味的眼泪,他捏着谢稚柳的下巴,加深了这个吻。
顾从周原本以为他同谢稚柳从来都是他一厢情愿,是他一开始强迫谢稚柳待在自己身边,他的爱仿佛一直都是多余,强加在了谢三身上。可如今看来,是他想错了。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谢稚柳更真的人了,他的爱就是爱,不带一丝勉强苟且,他说我爱你,便就是把自己生命的全部都搭了进去。
他在医院里呆了半月,期间见到了顾从周的养父。顾从周在乔治面前毫不避讳自己同谢稚柳的关系,亲亲抱抱也不遮掩,倒是让谢三脸红了一把。
乔治在上海停留的时间不能太长,这边的事情一结束他便要回法国。如今上海开始禁毒,许多烟馆纷纷关门,一方面加深了管制,另一方面却让时局更乱。乔治劝顾从周回法国,也许此刻离开的确是好的,但顾从周想到谢稚柳,那孩子不懂法语,在那么一个陌生环境里,他想去做什么都是不方便的。
又过几日,顾从周去给乔治送行,轮渡泊在码头,乔治看了一眼周遭熙熙攘攘街景,他对顾从周说道:“这里就要乱了。”
顾从周知道乔治是何意,他低声道:“等他身体好了,我们会离开这里,待到了新住址,我会给您写信。”
乔治笑了,同他拥抱,祝他好运。
谢稚柳从车上跌下来,好在是在雪地里,跌得不算重,身上大半都是擦伤,最严重的的还是脑袋上,如今包扎了个绷带,若不剧烈运动也无事。休养了半月后终于可以出院,本该是开心的,不知为何,谢三却是心不在焉。
顾从周替他穿戴衣服,谢稚柳坐在床边,他出神望着别处。哥哥站在他身前,扁平扣子一粒粒系上,顾从周低头打量他,轻声问:“怎么了?在想什么?”
谢稚柳一愣,抬起头来,他有些犹豫,“我真的没事了吗?”
顾从周的手抚过他的肩膀,替他捋平衬衫皱褶,他弯下腰蹲在地上替谢稚柳穿袜子。宽大的手捞起雪白的足,条纹浅灰色的袜子套上去,顾从周说:“怎么了?”
谢稚柳抿起嘴,他似难以启齿,可看着顾从周蹲在自己身前的样子,谢稚柳心里头的惊疑焦虑逐渐消淡。他拉住顾从周的手臂,用了好大的力气,咬着下唇,声音是哆嗦的,“我……我有件事没和你说,在上船前我被打了一针,就是那个箱子里的……”
顾从周一震,手上一紧,谢稚柳吃痛,眼眶立刻红了。顾从周陡然卸力,人似没了力气,身体后倾坐在了地上,他仰起头看着谢三,整个人都在发抖。
“你被他们用了那个东西?”
谢稚柳从未见过顾从周这般模样,他吓了一跳,咬着嘴唇低声道:“打了一针,然后我就晕过去了。”
顾从周皱眉,“当日是谁给你打的?”
谢稚柳过去抱住顾从周的手臂,他害怕极了,连日来除去重逢喜悦,他其实还一直在为这个隐忧而彷徨。
谢稚柳轻声道:“是个女人,法文很厉害。”
这不是什么笼统信息,就凭这两条,不出半日,顾从周就见到了当日未谢三做翻译的女秘书。
见到来人顾从周就笑了,他看着这位年轻貌美的小姐,可还记得当日她被指派下来时,那一问三不知的花瓶模样。他走到秘书身前,“我还真是看走眼了,原来你是什么都会的。”
女秘书扬起笑,她不是什么花瓶,而是分派下来监视顾从周一举一动的,她低声道:“你很谨慎,我也是找了很久,才查到了有些蛛丝马迹。”
顾从周沉下脸,谢稚柳坐在旁看向那女秘书,秘书转而看他,轻轻笑了,她说:“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那天我给你注射的只是普通致幻药,并不成瘾。”
谢稚柳呆了呆,似不明白,又听那女秘书道:“像我这样的人这辈子都活在黑暗里,见不得人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们这样生逢乱世还能为彼此的,我很羡慕。”
话到此,顾从周与谢稚柳两人都像是临死逃过一劫般,谢稚柳坐在沙发里起不来,双脚都在哆嗦,他瘪着嘴,哆哆嗦嗦后怕道:“吓死我了,呜呜,吓死我了。”
那女秘书被他这模样逗笑,顾从周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颇为丢脸的弟弟,自己也是小声吁了一口气。他扭头看着秘书,低声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见不得光的,若你愿意,我可以给你一个身份,帮你离开这里。”
“你帮我?为什么?”
女秘书不解,顾从周抿起嘴,缓缓直起身,他用余光瞥过旁边沙发里正高兴得打滚的谢三,轻声道:“因为你救了他……而那是我的命。”
……
谢稚柳没了心事,整个人都似乌云见光精神奕奕。他同顾从周回到顾公馆,隔了那么久回来,恍如隔世般,谢稚柳在草坪前站了好久,又去了屋里,来来回回兜转着。顾从周就跟在他身后,见他从房间里出来,便问:“要去哪里?”
“想去花房看看,我走了那么久,那些花怕是都枯了。”谢稚柳说着就往外走。
外面天冷,他进屋时脱了大衣外套,要出去时又忘记了穿,顾从周叹了口气,跟在他身后给他披上,“你走慢一些,花房又不会跑。”
谢稚柳一张脸被风吹得红扑扑,他埋头往前走着,待看到了玻璃房时才渐渐慢了下来。谢稚柳有些心急,小跑着过去推门,顾从周走在他身后,就见花房门被轻轻推开,里头比外面暖和,植物扎堆簇在一起,花花草草被打理的很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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