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这张疑似人皮,我和罗远征研究了半天,一共想到两个问题:听舅舅说过,这幅画是按照全景画馆他所创作的部分临摹而成的,那么在真正的全景画中,是否也存在这个与他相像的人物呢?截至目前,我们无法确定这就是从舅舅身上取下的人皮,还需要做进一步的技术鉴定。
我这个人性子急,当即就让罗远征用数码相机将整幅油画和小皮翻拍下来,立刻出发去辽沈战役纪念馆查看验证。我则要去舅舅老宅,找一些他的毛发等遗留物,送交市局检验室与手里的小皮做技术比对。
在小区门口分别时,罗远征磨磨蹭蹭就是不上车,他拉住我的手,支支吾吾地说:“薇,其实昨天晚上……我琢磨了半宿,总觉得这件事……这件事太过……似乎……似乎……”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似乎,也没似乎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最后重重地跺了下脚,长叹了一口气,转身钻进汽车。
我明白他的意思,肯定是要说这件事太过诡异,似乎隐藏着什么危险,但又深知我的性格,不弄清楚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才会有如此欲言又止的态度。
看着汽车飞快地驶向远处的路口,逐渐被滚滚车流淹没,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那种感觉如柔软的丝线,缥缥缈缈,似有似无,绵延贯穿在我的脑海中,仿佛触手可及,却总是无法捕捉。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当时那种感觉是什么,可惜一切都太晚了,很多人的命运都因此而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
我来到父母家中,借口拿过去的老照片,跟母亲要来舅舅老宅的钥匙,然后乘坐出租车过去,从舅舅卧室床铺上找到几根带有毛囊的白头发,用纸小心包好,塞进警官证的夹层,准备当做dna检材。
临出门,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仔细环顾一遍舅舅的老宅,看到客厅墙壁因油画被摘走,而留下的一块巨大印痕,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记得我小时候特别淘气,是个出名的假小子,每次到舅舅家玩儿,都要扑上去乱摸乱抓,为此舅舅没少打我的屁股。看到我号啕大哭,他又耐心地哄我,然后就抱起我,静静地凝视着墙上的画作。如今二十年过去了,谁曾想到,这幅画中居然可能藏着他的一块皮肤。
想到这里,我不禁仔细搜索着当时的记忆,舅舅凝望画作的眼神总是那么专注,似乎真与画中那个战士完全一样。
我轻轻揉着额角,渐渐陷入了疑惑,舅舅为什么要将自己画成那副模样呢?
休假对于刑警来说,基本等同于做梦,尽管当天是周日,刑侦支队大楼内依旧是一派忙碌的景象。
我因为心里装着事,也不怎么爱搭理人,低头径直走到二楼物证检验室,把头发和人皮交给几名技术员,让他们立即做dna比对。
即便是加班加点,运用最先进的技术,检验结果最快也要三个小时后才能出来。看他们又是切割检材,又是液化提纯,忙得不亦乐乎,我等得百无聊赖,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我坐在椅子上,强迫自己静下心,翻着手头积压的几本案件卷宗,可脑子里却乱得如一团糨糊,根本看不进去任何东西,索性就闭眼静坐养神。
枯坐了半天,我突然睁开眼,一下子站起身,决定去找罗远征。我要亲眼看看,现实中的全景画到底是什么样子。
市公安局距辽沈战役纪念馆不远,没几分钟的车程,才从出租车上下来,我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门口停着七八辆捷达警车,警灯和前后双闪都开着,看牌照应该是凌河区公安分局的。大批游客陆续从里面走出来,个个面带紧张,议论纷纷。
见此情景,我不由生出一丝慌乱,觉得可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就随手拉住一名学生模样的女孩,问她里面怎么了。
那女孩看了我一眼,嘟嘟囔囔地说:“听说全景画馆里头死人了,一个男的被人捅了一刀,来了好多警察,现在不让进了……”
我耳边轰隆一声,好像打了个炸雷,也不知道为何,第一反应竟然是罗远征出事了。我心里慌得厉害,立即撇下那女孩,拼了命地往里冲。
我一路猛跑,穿过空阔的广场,在纪念馆入口处迅速亮了一下警官证,迎着几名工作人员诧异的目光,直接跑向后楼全景画馆。
全景画馆门口拉着隔离带,有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站在旁边,确实是凌河分局刑侦大队的同志。他们看我来了,只是点点头,就立即放下隔离带,让我通过。
我沿着狭长的旋转楼梯跑到顶楼。那里属于天台式结构,非常幽暗,转圈悬挂着巨幅全景画。此时音效早已停放,十多个警察或站或蹲,在中间围成一团,还在咔嚓咔嚓地拍照。
随着闪光灯的忽明忽暗,我忽然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
因为视线受到遮挡,我只看到那个人的两条腿。一看到那双熟悉的棕色康奈皮鞋,我猛地停下脚步,浑身的力气似乎瞬间被抽走,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捏住,再也无法跳动。
我用力捂住胸口,强撑着往前走了几步,嘴唇剧烈哆嗦着,我想叫,张开嘴,却怎么也叫不出声,只感到天旋地转,眼前一下子就黑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我醒来时,觉得自己躺在了床上,脑中昏昏沉沉,额角隐隐作痛,什么都想不起来。前额正中、眼眶周围酸胀无比,我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却还是一片漆黑。
那种漆黑和身处黑暗之中全然不同,而是一种极其怪异、前所未有的感觉。我使劲晃着头,不停地揉眼睛,依旧漆黑一片。愣了好半天,我才猛然反应过来,我看不见东西了。
我瞎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我忍不住大叫起来。我已经无法记得当时叫的是什么了,总之就是疯了一样地大叫,好像只有大喊大叫,才能让我感到不那么害怕。
我一面疯狂地叫着,一面手刨脚蹬地坐起身来。我立时感到有两只手按住了我的肩,试图要将我按倒。我使劲挣扎,那两只手却用力地按住我。同时,我也听到了父亲的声音,“薇薇,镇定点儿,镇定点儿!”
我急速地喘息着,一把抓住父亲的手,喊着问他:“爸,爸,是你吗,是你吗?我……我怎么了,我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为什么什么都看不见……”
父亲仍然牢牢地按着我的肩,却没有立即回答我的问题,在我又喊了几声,情绪稍微平复后,他才说:“薇薇,别着急,你别着急,你现在在医院。医生已经预测到你会看不见东西,你的情绪突然产生了巨大的波动,影响到视觉神经。但你不用怕,那是暂时性的,经过治疗,短期内就可以恢复。”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一松,吁了口气,开始冷静下来。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无法抑制的巨大恐惧,这种恐惧绝不是因为我的失明,而是我突然想到了在昏迷前看到的那双鞋。一股彻骨的寒冷迎面袭来,我使劲攥住父亲的手,颤抖着问他:“爸,远……远征……”
父亲沉默了,只是将我轻轻按倒,盖好被子,长叹一声,才告诉了我事情的全部经过。
以下内容根据现场目击者描述、视频监控和警方调查结论综合整理而成:
辽沈战役纪念馆全景画馆是一个竖直的圆柱形建筑,形状类似于碉堡,高大雄伟,巨幅全景画环绕悬挂在墙壁上,四周采用塑形、灯光、音响等高科技的声光电效果,生动地再现了半个多世纪前攻克锦州的宏大战争场景。为了方便游人观赏,馆内正中搭建起一个圆形的观景台,边缘转圈安装有一米多高的白钢护栏。
案发当天是周末,又刚好临近八一建军节,所以游客特别多,密密麻麻的,几乎站满了整个观景台。
罗远征从楼梯口走上来,努力分开人群挤了进去,右手拎着数码相机,慢慢走动搜寻着。很快,他就在一处位置前站定,打开相机看了几眼,然后又对着那块区域开始拍照。
大概拍了两三张之后,他突然放下相机,两手撑住护栏,身子努力向前探,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片刻,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猛地转过身来,神色极其震惊,飞快地掏出电话,边拨号边向楼梯口大步走去。
就在这时,有一大群游客从楼梯口涌了上来,立即将罗远征淹没了,随后人群里突然传出一声痛苦的呼叫,游客立即惊慌地向四面退去,中间快速出现了一个圆圈。只见罗远征躺在地上,左胸口深深地插着一把水果刀,仅仅露出黑色的手柄,鲜血汩汩涌出,顺着伤口流了一地。他两眼大睁,面容僵硬,但四肢仍在有规律地抽搐着。
眼见死人了,游客们失声惊叫,一窝蜂地往楼下跑,现场乱成了一锅粥。几名工作人员忙不迭地上前查看,迅速拨打报警电话。
不久,凌河公安分局的大批刑警赶到,忙着疏散人群,将现场封锁。此时的罗远征已经没有生命体征,经法医初步尸检,他左胸口的一刀深入心脏,为致命伤。大约十分钟后,我就冲到了现场,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当场昏了过去。
虽然当时一看到罗远征的鞋,我就隐约猜到了这个结果,但出于强烈的排斥心理,始终不愿意相信,而父亲的这些话,却把我刻意包裹的伤口生生撕开,让我肝肠寸断,痛苦万分。我哭着大喊:“不,不……你骗我,你骗我……远征没有死,远征没有死……”
不等父亲说话,我一把掀开被子,猛地坐起身,光着脚跳下床,胡乱地挥舞着双手,踉踉跄跄地就要跑出去。
我就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四处乱冲乱跑,撞翻了不少东西,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那会儿我已近乎癫狂,脑中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远征没有死,远征没有死,我一定要找到他。
父亲从后面追上来,拦腰搂住我,急促地说:“薇薇,你冷静点儿……冷静点儿……好不好……”
我用力扭动身子,使出全身的力气想掰开他的手,声嘶力竭地大叫:“不……不……远征没死,远征没死……”
就在这时,我听到推门声,随后脚步匆匆,好像有很多人从外面跑进来,那些人七手八脚地将我牢牢抓住,又抬到了床上。
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患者情绪失控,注射镇静剂。”紧接着,我就感觉袖子被人拉起,几只手用力掐住我的胳膊,一根冰冷的针头立刻刺入手腕。
我玩命地大声呼喊,使劲挣扎,但是毫无作用,我被无数双手用力按住,一点也动不了。
很快,镇静剂就发挥了效力,我觉得眼皮异常沉重,浑身的力气迅速消失,嗓子里好像堵了块抹布,再也喊不出来,整个人也昏昏欲睡。
就在意识恍惚,即将进入停顿的瞬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就想到了一个问题:我和罗远征分手后,先是去父母家拿钥匙,又去舅舅老宅提取检材,最后送回队里做检验,还坐了好一会儿,这中间几乎用了两个小时。而当我赶到全景画馆时,罗远征却刚刚被人杀害,大概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可他是跟我一起出门的,家里距全景画馆并不远,怎么会和我前后脚赶到呢?他到底看见了什么,是不是要给我打电话……
想到这里,我感到极度眩晕,所有怀疑和悲伤通通飘忽远去,眼睛一闭,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漫长无比,好像过了几个世纪。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觉得视力有了很大恢复,我清楚地看到父亲和我最好的两个朋友就坐在床边,满脸担忧地盯着我。
我心里一喜,眨了眨眼睛,刚要张嘴说话,却猛然回忆起昏睡前,脑中曾出现的那些疑点,进而迅速想到,那只幕后黑手为何会对我们的行动如此了如指掌,我会不会是下一个受害对象?
电光火石般,有一个念头冲进脑海,我的身边是否有一双眼睛,时刻窥视着,并时刻等待着……
这个念头根本无法用理智去判断,却又真实得近乎可怕,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我随即改口说:“我……我怎么……怎么还是看不见,爸……爸……你在哪儿……”
我茫然地望向屋顶,伸出双手,胡乱划拉着。
时至今日,回想当初自己作这个决定,我都觉得正确无比。如果不是我伪装眼盲,或许我一辈子都无法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但是,为了得到那个真相,我也失去了太多太多……
我在医院住了三天,第四天上午,在医生做过全面检查后,我出院搬回父母家中居住。演戏演全套,此时我的一切行动,仍需要有人扶持。
因为怕母亲受不了打击,我和父亲没有告诉她实情,只说单位组织骨干教师进修,罗远征去北京出差了,要半年后才能回来。至于我的眼睛,则推说是抓捕时不慎摔倒,头部受到硬物撞击,淤血压迫视觉神经造成的暂时性失明,需要长期卧床静养。
母亲没有看出任何破绽,只是不住地埋怨我干活太玩儿命,成天就知道往外跑,迟早都得出事,还是趁早转做文职吧,否则也不知道哪年才能抱上外孙。听着母亲的唠叨,我心头一阵阵发痛,又不敢表现在脸上,只能生生地憋在肚子里,那种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古语说冷眼观人生,我这时的情形似乎就是如此。闻讯后,单位的很多同志都过来探望我。我明明瞧得清清楚楚,他们却以为我什么都看不到。
与我交好的忧心忡忡,与我一般的随声附和,与我交恶的阳奉阴违,看着他们或真或假的表情,如果不是我心头顶着巨大的压力,那倒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支队长马云伟来看我的时候,我权衡利弊,犹豫了很久,还是向他如实汇报了整个事件的经过,但有意剔除了一些我个人的猜测,尤其是怀疑身边存在内鬼的可能。因为我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圈套,步步都是陷阱,时时存在杀机,实在是无法轻易相信身边任何人了。
听过我的讲述,马云伟非常震惊,当场就表示,回去后会立即向局领导请示,这个案子必须彻查。临走前,他拍着我的肩膀,叮嘱我节哀顺变,保重身体,什么都不要再想,一切都交给组织。
我默默地点着头,表现出顺从的模样,但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组织……组织就一定管用吗?
几天后,冯超从呼和浩特追逃回来,听别人说我出了事,立刻带着不少营养品赶过来探望我。虽然没有太多的嘘寒问暖,但从他的表情中,我不难看出,他对我真的很关心,甚至很紧张,这或许就是他至今未婚的原因吧。
看着冯超关切的眼神,那一刻,我内心温暖,感动异常,真想马上告诉他,我看得见,不是瞎子。但此时此刻,我却只能强行克制住这种冲动,因为我不想让他也卷进来,我不知道这个案子究竟有多大,还会死多少人。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冯超开车带我来到支队,同志们都对我的出现感到惊讶,为避免引起别人怀疑,我只是说想问问案件的进展。
负责检验的技术员告诉我,通过dna种属比对,人皮与白发毛囊中的dna结构具有同一性,确实为舅舅身上的组织。
马云伟一直安慰我,说市局党委高度重视,已经责成支队成立了特别专案组,正在全力开展侦查,但鉴于案情比较复杂,相关证据严重不足,暂时还没有结果。
同时,我也知道了,当时在全景画馆中,罗远征应该是要给我打电话,他手机已经拨出的号码为1350,是我手机开头的四位数字。
听到这些消息,我轻轻地点着头,不作任何表态,又请求他们给我播放从全景画馆提取到的视频素材,对此我的解释是,“那里有我老公,我虽然看不见他了,但想听听他最后的声音。”
马云伟答应了我的要求。有民警抱来笔记本,视频缓缓出现在屏幕上,现场的嘈杂人声和枪炮轰鸣立刻传进耳朵。
我深吸一口气,抱起肩膀,装作一副茫然的模样,偏头望向窗外,表现出倾听的姿势,但眼角余光却始终死死地停留在画面上。
我看到罗远征从楼梯口走上来……我看到他四处搜寻着……我看到他忙着拍照……我看到他掏出了电话……我看到他被一群游客淹没……我看到他痛苦地躺在地上……
我死死咬住嘴唇,无声地抽泣着,心脏好像被一点点撕开,痛到了极致。那是我最亲密的爱人留在世间最后的影像啊,我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
突然,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视频中,有一个男人从倒下的罗远征身边走开,他的身体迅速划过画面,某一瞬间头部刚好正对摄像头,由于正对灯光,面孔清晰至极,竟然是那晚肇事逃逸的皮卡车司机。
全景画馆内,大型照明系统都安置在画布后面,顶棚转圈只装有十几盏小型射灯,中心位置光调呈暗黄色,恰好与发生车祸的现场相似,所以我敢肯定我绝对不会认错。
我身子猛地一震,激动得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当时我真想大喊:是他,是他,他就是凶手,是他杀了我老公!但此刻我已伪装眼盲,又如何能喊得出来呢。
我咬牙忍住即将溢出的泪水,使劲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地刺入了掌中。
真他妈的作茧自缚!
带着满腹的怨恨回到家中,把冯超打发走,我将卧室房门反锁好,一头扑在床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刚哭了没多久,我心里突然一动,如果外面有人监视,那我的这番举动,会不会引起对方怀疑呢?
为了预防万一,我立即用床单将眼泪擦干,起身下了床,摸索着走到窗边,伸了伸懒腰,打了几个哈欠,表现出很困倦的样子,两手胡乱划拉几下,装作笨拙地将窗帘拉上。
屋内立刻暗了下来,我马上恢复了敏捷,迅速坐在桌前,拉开抽屉,找出纸笔,趁着头脑还算清晰,将整个事件的发展脉络和想到的各种疑点逐一列出。我觉得有必要抓紧时间好好想一想了。
我思绪如飞,毫不停顿,一口气写下:
1.舅舅去世前言行极度反常,坚持不向外人透露死讯,并立刻将遗体和收藏的画作全部烧掉,说明在他的身体和画作中,应该藏着某些秘密,而且当时他的态度相当激烈,似乎预示着这些秘密事关重大。
2.舅舅停灵的当晚,有人制造车祸吸引亲友的注意力,趁机对舅舅实施割皮,随后又绑架了帮他清洗化妆的马振国,说明他们一直在暗中监视着舅舅的一举一动,并且不想让别人知道秘密的真相。
3.我和罗远征无意间在那幅缩小的全景画中,发现了一小块类似人皮的组织,我拿着人皮去队里做检验,罗远征去全景画馆核查,随后便被人杀害,凶手则是那晚制造车祸的皮卡车司机,也就在侧面印证了之前那两点推测。
我举着那页纸,从头到尾默念了几遍,觉得以上就是事件的全过程,应该没有什么遗漏,可看似一目了然的事件,里面却又蕴含着太多的不可思议。
我身子后仰,慢慢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抬起双手,用食指关节用力顶住太阳穴,轻微的痛感让混乱的头脑渐渐清醒。让我一个个来分析:
1.舅舅的身体和画作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根据我儿时的回忆,那幅人皮画是舅舅在1989年完成全景画工作之后绘制的,也就意味着他在当年便将皮肤割下。通过观察,目前只能看出,战士是以一种极为精妙的手段文制的。舅舅为什么要在身上文出一个酷似自己的解放军战士,并嵌进自己临摹的画作中,是要暗示一些什么吗?
2.那只幕后黑手到底意欲何为?虽然一开始我设想他们不想让这个秘密重现人间,但是仔细想想,似乎并不是这样。一来,舅舅带着这幅人皮画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为什么他们迟迟不采取行动,很难说他们在舅舅死后才得知这个情况。二来,舅舅生前留下遗言,坚持让我们必须焚烧遗体和画作,说明他已经决定将这个秘密毁去,那伙人此时再实施割皮行为,不但显得有些多此一举,而且更易招人怀疑。三来,殓妆师马振国曾给舅舅洗身,如果发现了异常,为什么当时没有告诉家属,似乎只能说明舅舅的身体看起来还算正常,应该没有特殊之处,可那伙人为什么又要绑架他呢?四来,当我发现舅舅被割皮后,曾和冯超等人重新用白布缠裹,我记得清清楚楚,除了后背有破损,并没有在他身上看到其他伤口和疤痕。如果那块人皮意味着那个秘密,既然已经被舅舅自行取下嵌入画中,那伙人为什么又要在原位置再割一刀,依旧多此一举。
3.罗远征被害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罗远征本应该直接去全景画馆,为何会在中途耽搁了那么长时间,这期间他去了哪里,为什么要瞒着我?监控视频画面再现了罗远征被害的全过程,我发现他曾经愣了片刻,应该是在全景画中发现了一些异常,然后掏出手机要给我打电话,当时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又想对我说些什么呢?
围绕这些奇怪的疑点,我苦苦思索着,试图将其一一破解,然而想到脑袋生疼,却始终满头雾水。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屋内光线暗淡,我伸手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解锁键,想看看时间。
屏幕亮起,背景是我与罗远征新婚时的合影,看到他两眼清亮,幸福地笑着,我的眼泪瞬间淌了下来,心脏剧烈地抽搐着。
不对,不对!我忽然紧紧握住手机,死死盯着屏幕,指头在键盘上快速按了几下,一下恍然大悟,自己疏忽了一个重要的细节。
罗远征是大学高数教师,对数字有着天生的敏感,甚至可以说是过目不忘。而且他性格内向孤僻,交际面不广,朋友极少,手机中从来不存任何人的电话,只用脑子来记,唯独我这个老婆是个例外,排在他通讯录的第一位,同时也是最后一位。
那么,当天在全景画馆中,如果他真是要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不直接翻查,而是采取拨号的方式呢?要知道,我和他用的都是诺基亚e71手机,电话簿的快捷键就在键盘上,拨号与翻找,谁快谁慢,不言自明。试想,当一个人处于情绪急迫时,其下意识的行为,自然会择近择便,根本不可能有多余的动作。
我猛地站起身,一脚踹开椅子,两手紧紧攥住手机,开始在屋中踱步,一圈又一圈,脑中急速地思考着。
拨号……拨号……拨号……为什么会是拨号?罗远征这种繁琐的行为,只能有一种解释,他要拨出的电话,未必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偏偏巧合的是,这个人的号码与我都是1350开头。
手机号码共有11位,前3位是运营商代码,中间4位是归属地代码,后4位是用户识别码。由于罗远征没有拨全,目前我只能确定,被呼叫者使用了移动号段,再多的信息就一无所知了,也就是说,他可能来自任何地方。
这个人是谁,究竟是男是女,罗远征为何在发现异常后,会第一个拨打他的号码呢?
一念至此,我忽然又想起那辆国产皮卡和黑色雅阁,他们悬挂的车牌均为沈阳方面,虽然经查是套牌,但是为什么会舍近求远,不套锦州本地的?那伙人到底真是来自沈阳,还是故意撒下烟幕,迷惑警方视线呢?
从他们的作案手段来分析,正如我之前推测那样,我身边应该有一双窥探的眼睛,时刻监控着我的动向,所以才能够达到如此缜密完善的程度。可是从舅舅去世到停尸,中间过程满打满算也仅仅相隔一天,他们的组织要是真的策划很严密,手段很高超,并且事先掌控全盘局势,似乎应该会预先弄到锦州的假牌子,但他们却偏偏舍近求远,使用了沈阳的牌照,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并不是早有预谋,而是新近才得知,由于时间仓促,只能结合自身的便利条件,直接将沈阳套牌车开来,也就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他们必定来自沈阳方面。
可是问题再次出现了,舅舅是土生土长的锦州人,除了年轻时在鲁美求学那几年,几乎一辈子都生活在锦州。就算平素外出举办画展、演讲授课,也都是匆匆而过,根本不做太久逗留。这些沈阳的凶手,为什么又要针对他呢?
那些数不清的疑问,如同数不清的蛾子,在我脑中飞来飞去,根本就不做停留,尽管我能够想通一些,但更多的我却想不通。
苦思良久,我突然狠狠掐了一下大腿,暗骂:笨蛋,你怎么又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呢。
我立刻举起电话,刚要拨打,却又停住了。不行,这件事情我没办法独立去完成,必须得找一个人配合。可是找谁呢,身边有谁值得信任,确切地说,这个人不但要完全可靠,而且还要有胜任的能力。
思前想后,我打定了主意,拨通了冯超的电话。我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邀请冯超来家里吃饭,说晚上有些事情想跟他聊聊。听我这么说,冯超很是诧异,但还是接受了邀请,说马上就到。
等冯超匆匆赶来,天色已经大黑。在吃过一顿没滋没味的晚饭后,我把他领进自己房间,又轻轻掩上门。回头看到冯超有些脸红,表情尴尬,我心里暗暗发笑。
我是一个非常在乎细节的人,特意告诉冯超,如果觉得屋里黑,可以打开灯。冯超忙不迭地点头,伸手按亮电源,坐在一边扭捏地看着我。
我坐在冯超对面,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就开门见山地告诉他,这次找他,主要是想让他帮我做三件事:一是查清舅舅去世时,都有哪些人前来吊唁,对于沈阳方面的来客,尽量要搞到详细资料;二是去我家将那幅临摹油画找出来,连同局里的那张人皮战士,仔细核对纪念馆全景画的对应部位,最好可以拍摄下来;三是根据人皮文身绘制精良的特点,找一找当年的民间艺人,弄清出自何人之手。
说完这些,我拉开身边的床头柜,摸过当时受礼的名单,又掏出家中钥匙,递给冯超,说:“我现在眼睛看不见东西,所以很多事情都没法去做,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一切就只能麻烦你了。切记,万事小心,保守秘密,不到迫不得已,尽量不要叫除了你我之外的第三人知道。”
冯超往后坐了坐,目光闪烁,盯着我看了很久。从他的表情中,我能看出他心中有着强烈的怀疑,希望我做出合理解释。但我仍旧装成两眼一抹黑,淡然直视前方,静静地坐着,等他做出回应。
看我半天不吭声,冯超无奈地叹口气,答应了我的要求,接过东西转身离去。
听着他在客厅中向我父母道别,还有随后响起的关门声,我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地说:“对不起。”
我迅速起身关了灯,反锁房门,朝外面喊了声我睡了,然后找出一根皮筋,将马尾盘成老年妇女的发髻形状,又换上事先已准备好的母亲的衣服,穿上轻便的旅游鞋,把配枪稳稳地插在后腰。
在梳妆镜前仔细检查了一下,自觉没有什么破绽,我走到窗前,掀起窗帘,推开纱窗,趁着夜色轻轻跳了出去。
我父母家住在一楼,又是最后一栋,外面是一片狭长的小区绿地,树木高大,花草繁盛,极具遮蔽性,我自认为应该不会被人察觉。即便确实有人在监视我,那么冯超足以吸引他们的视线。尤其是那本大大的受礼单,更是引人注目。
我猫着腰,几步就蹿到一棵桃树下,身体紧紧贴住树干,尽力蜷缩成一团,探出脑袋小心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月色从枝叶间穿插投下,草丛上的夜露被照得闪闪发亮,花木的清香充斥鼻端,除了细微的虫鸣声,四下异常静谧。
在确定周边无人后,我沿着楼体形成的巨大阴影,飞速跑到小区边缘,那里有一道不高的红砖矮墙。我踩住中间的镂空部位,双手使劲一撑,绕过顶端竖着的铁条,跳到外面的人行道上。
脚一沾地,我就贴着墙根蹲下来,扭头向小区正门望去。冯超的那辆蓝色polo刚从门口开出,左拐之后慢慢加速,沿着流光溢彩的街道向远处驶去。
我点了点头,起身跑到路边,扬手招来一辆夏利出租车,钻进后车厢,让司机师傅紧紧跟住,但又不能太近,然后摇上车窗,向外观察着。
其实我的计划很简单,就是结合眼下状况,尽量绕开警方视线,进行一次私人侦查,而这其中最关键的一个环节,就是——冯超。
我要把冯超打造成一只诱饵,置于案件的最前沿。我则需隐藏行迹,时刻跟在他身后,看看到底是谁在窥视我的一举一动。虽然此刻敌暗我明,但我有一个十分有利的条件,那就是,我是一个“盲人”。
而且,我对冯超有绝对的信心,以他的经验和能力,足以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各种危险,更何况还有一个身处暗处的我呢!
如果说冯超是蝉,那伙人是螳螂,那么我,将是最后的黄雀。
这会儿晚上八点刚过,城市里万家灯火,到处霓虹闪烁,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冯超的车速根本提不上来,只能缓缓前行。虽然方便我跟踪尾随,却增加了发现嫌疑车辆的难度。
我不时地左右变换座位,睁大眼睛仔细观察,一路上毫无异常,看不出有谁在跟踪。冯超的车沿着士英街始终向南匀速行驶,最后开进了市公安局大院。
看到他夹着受礼单,匆匆走上台阶,我心底涌起一股暖流,冯超还真是够意思,现在就想着手调查了。
我吩咐司机在附近的乘降点停下,摇上前排车窗,阻隔外面的声音,掏出手机打给冯超。接通后,我故意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他:“到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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