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才》孝徽

    丁宝成今年十三,上面有个姐姐,已经上大学去了。丁宝成他爸是本地有名的阔佬,卖假货起家,后来和几位朋友合资办了个食品加工厂,不曾想发了财,加工厂越做越大,于是想办法把那些个朋友一脚踢开自己做独一份的厂长。经过十几二十年的明暗发展,虽然丁爸名声越来越臭,但丁家的产业越做越大,已经遍布十里八乡,那么丁宝成自然就是驰名本地的丁大少爷。
    丁大少爷不负众望,虽然在大人的领域尚力不能及,但其体重在同龄人层面已经无人能出其右。远观丁宝成,好似巍峨高山一座,上下各插两根百年老树桩,山尖挑着一个太阳。近看丁宝成,可见其吐气成风,抹汗如雨,头顶蒸腾似雾。若不是丁宝成低矮的海拔影响了肥肉的长势,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丁宝成可以在更高的重量层次一展身手并大放异彩。
    与丁宝成傲人的体重极不相称的是他丢人的分数。在群众看来丁宝成之所以考试总分没超过一百哪怕一次,完全是因为被肥油塞了脑子。但这仅仅是推测并不科学严谨。为验证这一观点,李展凭借地理优势对处在自己正前方座位的丁宝成展开了长期观察,发现他下课不乱跑上课有礼貌,且从来没赖过作业,各科代表来收作业也总是能泰然自若地上交,虽然字迹不堪入目。相较上课睡觉下课乱跑作业能不交就不交的李展而言,丁宝成已经可以算特级优秀学生。如果仅看日常行为不看成绩,他绝对是可以和林勇康、余静这类老师的心尖肉学生比肩的一块好料。
    由此李展总结,丁宝成就是笨,换言之肥油塞了脑子。
    丁宝成身为少爷,分数高低自然无足挂齿,老师的高看低看自然也无足挂齿,学校同学的评价当然也无足挂齿,外界妄议更加无足挂齿,如此看来丁宝成别说是两个星期不来学校,就算他从来不来学校,学校里的贱民们也没得话讲。但半拉优秀学生丁宝成就喜欢往学校跑,就算考试总是倒数就算天天被人背地里骂死肥猪就算他有自己的大屏彩电高配电脑全套漫画全套小说全套游戏光碟有李展等人向往的一切好东西,他还是喜欢往学校跑。
    丁宝成为什么来学校是困扰李展多日的问题,但困扰李展的问题太多,债多了不愁李展也不爱挨个去多想。余静提到的莫名失踪俩星期的丁宝成今天莫名出现也只是提起了李展的好奇心,没能提起他的行动力。
    李展决定暂时放下与余静的仇怨和对丁宝成的思念再眯一会。他抬头看了看表,七点十分。
    这时,教室里的学生已经基本到全了。大部分人坐定后都拿出课本装模作样摇头晃脑地念着,声音呜里哇啦浑浊不堪,究竟读对了几个字也就只有他们本人才知道。也有几个李展一样的顽劣分子看准张建生不在偷摸睡觉,一个个横趴竖卧,满脸幸福地进入梦乡。
    此时此刻,温暖的教室里,同学们读书的读书,
    睡觉的睡觉,说话的说话,看小说的看小说,偷吃早饭的偷吃早饭,大伙各行其是互不干扰,气氛一派欢快宁静而又祥和。
    但很快,这片祥和的气氛被一声厉吼穿破了。
    “自己进去,快点儿!”
    李展猛然抬头,由于抬头幅度过大速度过快差点抽了脖筋。
    “快点!傻了?我叫你快点你聋了吗?”
    李展虽未从疼痛中缓解出来,但已经知道了来人不是张建生,顿时松了口气。张建生虽然喜爱体罚学生,但其言语还是有着相当的文化水平,不至于出现傻了聋了这类词汇。更何况这吼声还是个女人发出来的。
    这是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只见她上身穿一件短袖马甲,里面套一个长袖薄衬衫,红彤彤的马甲上镶满铆钉,而衬衫却是素白色;搭配下身亮得反光的黑色皮短裤和破破烂烂的丝袜以及扎满窟窿眼的鞋子,让人产生现在窗外正是六月三伏的错觉。而她脖间绕着的一条不知是什么皮毛做成的围脖也许正是为了纠正这种错觉而存在,让人不禁赞叹她的体贴。与身上的不知哪个星球的时髦打扮相比,她对脑袋的呵护简直可以称为残忍:满头稀疏的头发镀金一般染得闪闪发亮,还烫成九曲十八弯的大波浪;昂贵的粉底不光没能遮掩皱纹,反而把它们细致地勾画了出来;眼角层层叠叠的褶子里沉淀了不知淤积了几年的化妆品;眉笔从她的眉毛中间截断,把好好一条长寿眉画成了短命眉。最辛苦的是她的两只耳朵,不仅要架住一副看上去就很重的蛤蟆太阳镜,还要被一条绣着牡丹的蕾丝边口罩死死勒住,动弹不得。
    李展震惊之余开始探究这个女人的身份,在看到她身边的丁宝成以后李展隐约想起之前父亲开完家长会后对丁宝成他妈的描述,顿悟原来这便是丁宝成传闻之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亲妈。
    李展当时只觉得是父亲夸大其词营造喜剧效果,现在看来父亲词汇储备还是不够丰富,表达能力还是不够强大。李展心中对父亲的崇拜产生了一丝动摇。
    丁妈并不在意全班几十道惊恐万状的目光打在她身上。她一只手拎着丁宝成的外国进口书包,另一只手揪住丁宝成本地生产的原装耳朵使劲拖拽。这边丁妈拼尽全力拉着丁宝成往前走,那边丁宝成却既不顺从也不反抗,丁妈拽一下他就走一步,不拽就不走。从教室门口到丁宝成的座位大约十米的距离母子二人花了两分钟才走到。
    “坐下!”
    丁妈手底一用力想把丁宝成按在座位上,但丁宝成岿然不动。
    “自己拿出书来!”
    丁妈又把书包扔在桌上。不知为什么书包拉链没拉,里面的书撒了一地。
    “自己捡起来!”
    丁妈连发十二道金牌,但丁宝成始终抗命不遵。
    嗖!啪!
    丁妈无需秦桧,自己出马怒惩逆臣
    ,一个大耳刮子甩在丁宝成脸上。
    “你聋了?我叫你坐下!”丁妈感觉自己在四十多个学生面前丢了大脸,却没准备在四十多个同学面前给儿子留脸。
    “你怎么回事?造反了?还认不认我这个妈了?我叫你坐下坐下听见没有?”丁妈双手如穿花蝴蝶般在丁宝成身上游走,企图找到丁宝成的罩门以制住逆子让其乖乖听话,可惜丁宝成横练一身肥肉护体即使亲妈也奈何不得。
    嗖!啪!
    又是一耳光。
    “你疯了?我是你妈!”丁妈的怒火如果化为实体已经能够大炼钢铁,三年赶英五年超美不在话下,“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你听谁的话?你那个死鬼爹?还是你那个老不死奶奶?”
    丁宝成终于有了动作。他抬起了头。李展坐在丁宝成身后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也可以想象他的表情是何等的恐怖,因为气焰正嚣张的丁妈竟也被骇得大退了一步,撞到身后朱杨腾飞的桌子上,差点把朱杨腾飞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书堆撞倒了。
    “你还敢瞪我?你算什么东西!”丁妈的声音越发歇斯底里,刚才的一退让她的头发散下来覆住了脸庞,配上血红的镶钉马甲越来越有女鬼的风味。
    李展难得做回好人,把地上散落的课本笔记本归拢归拢,往丁宝成桌上递,谁知递到半空中,这些书本就被一股大力夺走了。李展抬头一看,抢书的正是丁妈。
    “你是谁?管什么闲事?”丁妈一甩手把书本扬向四面八方,然后声音又提高了八度:“自己捡起来!”
    李展环顾四周,全班的人都放下了手里的书进入看戏模式,就连林勇康也斜着眼瞟向这边。胆小如鼠的余静早就缩成一团,显然她忘记了自己作为班长维护班级秩序的责任。
    李展悄无声息地坐回位子上,用压到最低,低到自己都快听不到的声音朝余静说:“快去找大猪。”
    余静摇摇头,接着眼光一转直指李展。
    李展立刻明白那意思是“你去”。
    李展本来还想对余静身为班长的觉悟提出批评,不过一来情况确实紧急,再不找张建生来处理说不准这间教室就要气出或者打出条人命来;二来余静都少见地摆出双手合十点头哈腰的动作表示恳求,就冲这李展也要出一次头。
    于是他小心翼翼站起身来准备从后门出去报告张建生。一路上李展伸头探脑,生怕丁妈吼一句“那边那个多管闲事的给我回来”,万幸的是丁妈似乎并没注意到这个死耗子偷跑的情况,还在对丁宝成实施语言和**上的双重打击。
    顺利跑到后门门口,李展又回头看了一眼丁宝成,却觉得眼睛被什么扎了一下。仔细一瞧,是丁宝成手臂上挂着的一枚徽章。
    黑色心形的底子,一个银白色“孝”字赫然其上。
    好像是个孝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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