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无尽时》第3章

“是啊。”夏瑜把书放进书包里，笑了笑，“回宿舍？”
“嗯。”
两人并肩走出图书馆，转入竹林环绕的小路，边走边聊。
“你是刚看完电影吗？”夏瑜面带微笑，随口问道。
“嗯。”游安朗点点头。
“今晚放的什么？”夏瑜又问。
“《魂断威尼斯》。”游安朗看着夏瑜，细细观察他的表情。
“哦，”夏瑜表情没什么变化，还是淡淡地笑着，“我没看过，讲什么的？”
“一个中年作曲家去威尼斯度假，然后……”游安朗低声答，突然又停下来不再继续说下去。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回想起了影片末尾作曲家的那句独白——
我希望能见到他，只要五分钟，我想凝视着他的眼睛，倾听着他的声音，看一看他双手，知道他生命中发生的事情。
“嗯？”夏瑜用眼神表示询问。
身边人的声音把游安朗拉回现实，他微微一笑，低了头凝视夏瑜的眼睛，轻声回答了他的问题，简单而清晰的三个字，“同性恋。”
即使是在路灯微弱的光下，他也清楚地看到，夏瑜脸上的微笑顿住，然后逐渐消失。
空气安静了三五秒后。
“你歧视同性恋？”游安朗声音平静地问。
“没有。”夏瑜勉强微笑着回答。
游安朗沉默下来，低头走路。
“你别误会，”夏瑜有点着急了，“虽然我不是，但真没有任何歧视的意思。”
“嗯。”游安朗笑了笑。
一路再无话，两人沉默着回了各自的宿舍。
这晚之后，游安朗明显感觉到夏瑜对自己的态度有所变化了。
虽然每周一上唐宋文学课时，他都跟夏瑜、舒放坐在一起，讨论的时候也自然地说话。但他们中间永远隔着舒放。
游安朗买了瓶水给夏瑜，后者客气地说，“谢谢，但是我习惯自己带水杯的。”
倒是舒放从外面回教室，一把拿起那瓶水，对着标签惊叹，“你不喝我喝啊，这可是价值两位数的水啊。”
在这句惊叹里，游安朗不好意思得脸发热，下意识看向夏瑜，见他不过是微微一笑便继续看书了。
“话说安朗你有女朋友没啊？”舒放坐在课桌上，两腿晃着，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后说。
游安朗一愣，有些意外地答，“没有。”
“诶？也是哦，你才大一嘛。”舒放手撑着桌子跳下来，走到他身边。
“嗯。”游安朗余光留意着夏瑜，只能看见他低垂的眼睫，和一贯微扬的唇角。
“那以前肯定有吧？”舒放凑近，一脸笑容，“我猜肯定不止一个！”
游安朗怔愣一下，沉思了三秒钟，“嗯，有过两个吧。”
啪嗒，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
夏瑜俯身从地上捡起什么，见左右两人都在看着自己，笑着解释：“我的笔。”
叮铃铃，第二节课的铃声响起，舒放只好把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不情不愿地拿着水回了自己座位。
下课后，夏瑜先走出教室，说要去自习室，让他们先回去。
游安朗下意识地跟着他走出两步，被他回头一眼无声制止。
“那我们先走吧，我要去超市买点东西，你也去不？”
跟夏瑜挥了挥手后，舒放手搭上游安朗的肩膀问。
“我跟你一起。”
在超市，洗浴用品的货架前，舒放看着眼前一排排的沐浴露，自言自语，“买哪个好呢。”
游安朗的目光自上而下扫了一遍，忽然笑了，拿起一盒舒肤佳，说：“这个好。”
“哎，你怎么跟夏瑜一样怀旧啊，这年头谁还用香皂？”
舒放嫌弃的看了一眼那盒舒肤佳，撇撇嘴说完后，伸手拿了瓶多芬牛奶。
“是吗？”游安朗闻言笑了，把香皂放进购物篮。
从超市回宿舍，先到七栋，刚好看见夏瑜背着书包正走进厅门。
“夏瑜等等我！”
舒放快步跑上前，拉住夏瑜的衣服，又把手里一塑料袋买的东西塞进他手里，“先帮我拿一下，我去洗衣房拿衣服，等我几分钟啊。”
话音一落，人就跑没影了。
宿舍楼大门口，站着两个手提塑料袋的男生。
两人无言对望了半晌后——
“还有事么？”夏瑜笑问。
游安朗看着他，轻声说：“你不喜欢我。”
夏瑜退后一步，拉开彼此距离，“没有。”
“那你喜欢我。”游安朗弯弯眼睛，笑得有三分得意。
“当然了。”夏瑜也笑。
“真的？”游安朗眼睛一亮。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我也很喜欢舒放。”夏瑜还是笑。
“哦。”游安朗眼睛又黯淡下去，低下了头，但很快又打起精神，笑着说：“是。”
然后沉默。
沉默半分钟后，舒放提着一塑料桶衣服回来了。
他见游安朗没走，说：“等下我们去南门咖啡厅吃饭，你也一起？”
夏瑜惊讶地扭头看舒放，舒放却望着游安朗等回答。
“好啊。”游安朗没看夏瑜，一口答应。
到了咖啡厅，舒放和夏瑜找了窗边的位置坐下，游安朗主动去前台帮他们点餐。
回来时，见夏瑜一手搁在桌上托着腮，一手握着桌上的玻璃水杯，正微笑着侧耳听舒放兴奋地说话。
壁灯下，他的影子映在玻璃窗上，白衣蓝裤，气质清新脱俗，举手投足都赏心悦目。
游安朗坐到夏瑜对面，笑问：“你们说什么呢？”
夏瑜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垂眸微笑，不答。
舒放却立即转向游安朗，倒豆子似的告诉他：“说我们班里有个男生辍学了……你猜为什么？他去商场逛街被星探给发现了！然后我刚刷微博，他居然已经要作为一个什么男子组合的成员出道了！哦对了，叫陈昀，安朗你见过没？觉得他长得怎么样？”
游安朗也拿起透明的蓝色玻璃水杯，抿了口柠檬水，迷茫的目光越过杯沿看着舒放，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没见过。”
忽然，夏瑜放下杯子，把手叠放在桌子上，向前倾身看着游安朗，眼里带着一丝笑。
然后，他状似不信地说：“真的没见过？他还挺有名的，是我们文学院长得最好看的男生了。”
游安朗一愣，随即挑眉笑道：“最好看的不是你么？”
“哎？是吧？我也觉得夏瑜比他好看。”舒放连忙点头赞同，说着用手指敲着玻璃桌面，喃喃道，“话说饭怎么还不来……啊！来了来了。”
话音一落，就有穿制服的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来，把一份鲜茄牛腩饭放下，抱歉地笑着说，“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还有两份呢？”舒放问。
“抱歉，可能还需要稍等一会儿。”服务生答。
“好吧好吧，你们快点。”
舒放挥挥手让服务生走后，拿起勺子，“好饿，我先吃啦。咦？夏瑜你这是什么表情？”
夏瑜脸色很白，又不知怎么红了一点，看起来欲言又止。
他和游安朗的座位靠窗，在里侧，刚才舒放跟服务生说话的时候，他们也说了几句，可能声音不大，所以舒放没有听到。
突然被夸后，夏瑜低头盯住自己的手背，低声说：“当然是他好看，我多平凡。”
“我眼里你最好看。”游安朗语带戏谑，听不出是玩笑还是真心。
夏瑜抬起头看他，笑容无奈，“你这是情——”
夏瑜说着又突然停下，咬住下唇沉默了，笑容渐渐消失，神色也一点点冷下去。
游安朗无声地凝视他，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直到舒放的鲜茄牛腩饭送来，用热腾腾的香气缓和了气氛。
“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舒放吃了口饭说。
“你们院的陈昀。”游安朗答。
“哦是，我刚想说，星探应该找安朗你啊！你气质比陈昀好多了啊！”舒放说，“夏瑜你说是不是？”
夏瑜闻言点点头，笑了下。
游安朗看一眼夏瑜，不以为然地笑：“我才懒得呢。”
舒放连声说着可惜可惜，服务生又送餐过来了——
“您的鲜虾云吞面。”
放到了夏瑜面前。
然后抱歉地表示另一位的还需要再等一下。
舒放同情地看向游安朗，“大概你鳗鱼饭里的鳗鱼是现捕的吧……”
夏瑜从白瓷碗里夹起一筷子细软金黄的面条，香气四溢，这时忍不住笑了一声。
游安朗笑，拿起水杯又喝了口柠檬水，将视线转向窗外，就看见刹那间玻璃窗上噼噼啪啪地坠下了雨珠，并很快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越来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