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幻想祭》幕四十四 神明所造的少女们

    “人总是无悔的。”
    “人类在一起，才会互相依赖对方，会互相温暖，会在自己一个人对抗不了的风暴之中互相搀扶着前进。哪怕是身体上会承受生命最重的负担哪怕心中每每感到颤抖想要放弃，但是只要想到自己身后的人，就会温暖地笑出声来，将这一切都背负下来。”
    “就算是我被袭击，脖子被扭曲一百八十度，与背在身后的挚爱面对面，我也要用我这扭曲的喉咙，高喊一声——”
    “咕呜呜呜呜！？”
    ——不怎么伟大的行动家，被用被子一角塞起嘴巴的幻想，雨桐十爱。
    “于是，你到底是想要喊什么呢，父亲大人？”
    这样说着的少女，是有大概五十厘米高的，眨着眼睛的抚丝姬，她一头白色秀发披在腰际，一双皮质的巨大蝠翼略微地扇动。她活动着带着球形关节的黑色手腕，暗红色的眼睛对着眼前的少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在她的面前，雨桐十爱正面朝着地面扑倒在地，头部却从脖子开始扭曲着，使得他的后脑勺放在地面上，脸庞反而朝着他正背面的方向，与依然被困在被子之中，只是钻出了头部的爱丽丝面面相觑。
    而在他的身边，还有着其他六个曾经出现过的人偶，只不过这一次她们全身都显露出了她们人偶的身份，关节也成了爱丽丝拿手的球形关节。夜刀姬、雪樱姬以及红烛姬在一旁牵扯着勒在雨桐十爱面部的丝线，正是这样的丝线在刚才将雨桐十爱的颈部折断并且扭转的。
    “……抚丝，这样真的好吗？”
    夜刀姬手上拽着丝线，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抚丝姬。其他两个不曾谋面的少女人偶则是站在一旁，而最为活泼的大风姬此时已经顺着被子爬到了爱丽丝的身边。
    “母亲大人~”
    她轻轻地抱着爱丽丝的发丝，蹭了蹭。爱丽丝此时似乎才从之前的一系列剧烈的变动之中惊醒，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身子和头完全扭转过来的爱人以及七个看上去相当精致的人形。
    “……咦？”
    爱丽丝的脑子感觉就像是极度缺乏润滑的机械，她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脑子里那一些部件在运作之中传来的巨大而又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而巨大的摩擦力使得她的脑子根本转不过来，无法对眼前这一些状况作出判断与行动。
    雨桐十爱倒是对自己现在的状态不甚介意，毕竟他不会因此受到什么致命伤，她只是看着爱丽丝一脸懵比的表情以及在她旁边轻轻抱着她在蹭的那只双马尾人偶，然后叹了口气，转动着目光。
    展开翅膀平静注视着自己的抚丝姬。
    背着长刀脸上带着犹豫不决的夜刀姬。
    哭着脸但是眼底发光卖力拽丝线的红烛姬。
    带着恰当的笑意，轻轻倚靠着雨桐十爱肩膀的雪樱姬。
    有着一头粉色长发，但是刘海之下暗蓝色眼神却相当阴暗的黑色大衣的少女此时正在坐立不安，看上去她就是濡栖姬。
    而在雨桐十爱的另一面，还有一个用明黄色目光好奇地打量着雨桐十爱现在的姿势的淡淡棕色的单马尾少女，一身干爽的黑色衣裤，看上去相当有活力，似乎就是白熙姬。
    最后还有一个被爱丽丝意外地打量着的双马尾蓝发幼小少女大风姬。这就是爱丽丝她在她的世界所给出的雨桐十爱拒绝她们的借口所用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怎么了，父亲大人？”
    最开始的对话继续，抚丝姬看着这个还没有回答她的少年，并且无视掉了夜刀姬的询问。
    “……呜呜”
    雨桐十爱动了动脸，发现不将脸上的丝线扯掉的话，或许很难爬起来。但是她的嘴里却是不知道是哪个女儿把被子塞进去的，他刚想要抬手抽掉被子，就被抚丝姬伸手飞出的丝线拉住了手。
    “不先回答我吗，父亲大人？”
    抚丝姬轻轻笑着，但是不得不说，那笑容很漂亮但是不能够让人赏心悦目。
    “或者说，不向祖母大人说点什么吗，关于刚才的那个宣言的事情。”
    她转过头去，仰着头，看着比自己高得多的与她一般无二有着纯白色长发的魔界之主。两人都是有着黑色的翼，不过无论是质地还是数量都有所不同。察觉到这一点的雨桐十爱猜测，或许抚丝姬的外形正是爱丽丝对自己的母亲的憧憬。
    而这位魔界之神此刻正在低着头，看着眼前的闹剧。脖子被扭转的少年身上是躲藏在被子里的一脸没反应过来的自己的女儿，而在他们的身边，是七个看上去相当地特殊的人偶。
    不仅仅是她们的谈话之间所透露出的关系，而是作为创界的魔神，神绮从她们的身上感受到了熟悉而特殊的波动。
    “咕呜呜……”
    雨桐十爱没有能够用舌头顶出被子。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大风姬没有继续抱着爱丽丝撒娇，而是跳了过去，踩在了雨桐十爱嘴外面的被子上，将他顶出被子的打算落空。
    “爱丽丝。”
    神绮的眼神扫过雨桐十爱的时候很平静，但是她的眼神看到自己的女儿的时候，还是软了下来。她轻轻地露出了笑意。
    “恭喜你。”
    爱丽丝愣了愣，然后咬了咬牙，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拉好了自己白色裙子的肩带，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脸庞，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对不起，母亲。”
    “不，该说的不是这样的话吧？”
    神绮蹲了下来，就在抚丝姬的身边。她轻轻地摸了摸抚丝姬的头，微笑着对这个人偶小姐道。
    “谢谢哦，孩子，不过可以了，你们不必这样，我也不会对他们两个做什么的。”
    抚丝姬脸红了红，随后对着她的姐妹们挥了挥手。大风姬高呼一声从自己的父亲的脸上蹦回了地上，而其余人也将丝线从雨桐十爱的脸上收了回去，然后面向神绮，这位她们的祖母。
    “十分抱歉，祖母大人，父母给您舔了很多麻烦。”
    抚丝姬轻轻地向着神绮鞠了一躬，神绮轻笑出声。
    “哪里有孩子替父母道歉的。好了，你们先把你们的父亲带到一边去吧，我要和你们的母亲好好聊一聊。”
    随后她就带着爱丽丝往着城堡深处走去，爱丽丝回过头有些担心地看了看从地上爬起来，将头转正的雨桐十爱。不过在一旁的抚丝姬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去。于是爱丽丝只能够跟着自己的母亲往前走，带着一颗忐忑的心。
    爱丽丝对于自己的母亲现在是带着恐惧的。一言不发地跑回来，什么也没说地跑回房间，依靠着自己的母亲所馈赠的力量来自己开创了一个世界，按部就班地去将自己封闭在那个世界里面。
    她还记得自己的母亲说过的话语，那是在她将格里摩尔这一本神绮花了大心血所作的神灵所创的魔导书交给自己的手上的时候所说的。
    【创造世界，创造生灵，所代表的就是将它们的生命，整个世界的生命都背负起来。只有有着将这一切背负的觉悟，你才能够作为魔神继承我。】
    但是爱丽丝自认为当时的她是没有那个觉悟的。
    她抬起眼睛，看了看走在自己的身前的母亲身后的那泛着紫色纹路的光翼。她抿了抿唇。她的母亲一向很少训斥自己，不管是自己逞强地用人类之身去学习掌握创造的力量，亦或是之后的正直者之死仪式，她的母亲也不曾对她有所斥责，只是沉默，微笑，将她所犯下的错误修正过来。
    她对于爱丽丝是溺爱的，充满了放纵与注视，尊重她的所有选择，同时也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但是正因为如此，这一次的爱丽丝满心的愧疚却因此怎么也散不去。她知道，这是长年累月所积累下的亏欠，从最开始，直到现在。
    “……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似乎什么都说不出来。爱丽丝知道这三个字是多苍白，就像是她在雨桐十爱的耳边不知道呢喃了多少次，她都没有从心里感到哪怕一丝慰藉一样。这对于对方也一定是如此，话语什么的，一向都是如此。
    神绮停下了脚步。她没有回头，只是略微地抬起了头。
    “爱丽丝，为什么想要说这句话呢。”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这个问题使得爱丽丝一愣。她甚至都有了自己被母亲斥责的准备了，但是神绮还是只是这样轻轻地问了一句不疼不痒的话。
    为什么呢，如果要从头说起，那就要一直追到久远的记忆之中那些曾经忘记的日子了。
    “……因为我是一个感觉没有办法配得上是母亲大人的女儿的人。”
    这一句话正是一直支持着爱丽丝的话语，她是一个人类，她没有办法像是自己的母亲所创造的那些魔界住民一样有着杰出的魔法天赋，也没有办法在其他方面有优越的能力，爱丽丝因此而带着深沉的愧疚与自卑，而这样的自卑却也转化做了扭曲的自我要求——
    作为魔界公主，必须要怎么样怎么样，才能够作为魔界公主生存下去。
    抱着这样的想法，作为人类的爱丽丝死去了，作为魔法使的爱丽丝重生了，但是最重要的那一环却出了问题。她的确是作为魔界公主也可以自满了，但是失去的却比这一切更为重要。
    一直到今天，现在，再一次，她辜负了自己母亲的期望，明明没有那份觉悟，却创造了世界。现在没有了爱丽丝，那个世界或许已然崩溃，其中所孕育出的城堡，天地，活动的万物，或许已经溟灭。
    她辜负了那份觉悟。
    爱丽丝从自己人生的最开始，就一直在辜负神绮的期待。她很好强，但是这一点都没有用，她依然只能够被自己的命运左右。
    神绮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不过没有说话，又转了过去。
    “那七个，就是你的女儿吧，爱丽丝。”
    那指的是那七个人偶少女，爱丽丝抿了抿嘴，点头。
    “是的。虽然说，其中有一些我也没有掌握的变化，实际上为何她们会出现，我也不是那么清楚……”
    “她们是【界点】哦。”
    神绮此时转过了身，笑眯眯地看着爱丽丝。
    “是你的那个世界的入口哦，爱丽丝。”
    “……界点？”
    爱丽丝对于自己的母亲所说出的答案感到了惊讶。界点是两个世界的接容点，也是穿梭两个世界的隘口，她从幻想乡往返魔界也正是依靠界点，但是这一切有着一个前提——幻想乡存在，魔界也存在。
    “可是我明明，不，那个世界我已经没有主导了，为什么还会存在？”
    爱丽丝满脸的疑惑，毕竟她的世界还实在是太过于脆弱，尚未完善到魔界的地步，只要她不继续管理的话，只需要不到一分钟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失控的因素而自毁。
    “你的确不再在那个世界了，但是你的女儿们还在，不是吗？只要界点存在，那么你的女儿们就可以代劳哦。”
    神绮走了过去，将手放在了爱丽丝的头上。她明明和自己的女儿差不多高，这样伸手摸头显得有些吃力，但是她并没有在意。
    “令人惊讶的壮举，爱丽丝。一次性固定出了七个界点，而且有了可以自豪地夸赞的女儿们，对此我为你感到骄傲，你也是一位魔神了，我值得自夸的女儿，。”
    这样的话语如同温暖的热水，让爱丽丝因为愧疚而萎缩的心灵一下子舒展开了。她的眼神闪亮了起来，这是她这一生第一次听到自己的母亲对自己毫无保留的称赞。
    “母亲……”
    “而且你也找到了能够在你任性的时候包容你，一直不会离开你的那个人。”
    神绮的手从她的头顶抚下，一直到她的肩膀。她的脸上这一次带上了惆怅。
    “能够一个人前往你的世界，能够在我面前跪下请求我将你交给她，能够像是小偷一样把你包起来冲破房门如此大声地宣告，这次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你接受了他，我也接受了他。真不甘心啊……”
    “母，母亲……这样的说法，有些害羞……”
    爱丽丝被自己的母亲这样说，还是会感到害躁的，特别是现在，似乎只要是有关那个人的事情她就特别敏感地容易羞涩。她觉得自己的脸庞一下子火辣辣的，站着的双腿也有些软。
    “嗯？看来你们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进展相当快？”
    神绮看着眼前一脸的通红，连眼神都变得不安起来的女儿，她的嘴角泛起了新奇的笑意。
    “不过也是，女儿也有了呢，看来要抛下母亲孤身一人待在魔界，两个人打算去哪里双宿双栖了？啊不，不不，按照我知道你的这个执拗的性格，应该是在这之前，对他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吧？”
    这句话就像是戳进了黑火药里的火柴，爆炸声在爱丽丝的心脏奏响，血液受到冲击在她的身体之中横冲直撞。
    “母母母母母亲亲大人人您您您在说什，什么呢！我，我怎么可能会，怎么可能呢……咕……呜呜……”
    她只是大声申辩了几声，就察觉到了自己这几乎是不打自招一样的申辩是如何的明显，声音就也弱了下来，几乎带上了哭腔。神绮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脸通红地留下眼泪的少女，伸出手将之拥入怀中，爱丽丝也弯下腰扑在自己的母亲的胸口，低低压抑着的哭声从中传出。
    “看来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呢。”
    神绮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想起了雨桐十爱在刚才闯出门来那一声带着几分认真，内容却使人感到羞耻的大喊，轻轻笑出声来。
    “呜呜呜……好羞人……”
    “不过挺好的不是吗？”
    神绮闭上了眼睛，眼前就出现了那个少年在这个月三次见面时候的光景。在赶赴到魔界第一次前往爱丽丝世界时候的沉默，第二次被爱丽丝驱逐出来后的决意，以及最后这一次，冲出来用最羞耻的方式夺走了她们关注爱丽丝的眼神。
    “反正，你就算是再怎么害羞，他也一定会赖在你身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