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大雪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而且是一场五十年一遇的大雪灾。
鹅毛大雪连续下了五天五夜,到大雪初停那天,地面积雪已达一米之厚。街边停靠的汽车被深埋到只露出一个车顶。
电视里每天都在播报有关大雪封路的新闻,据说大雪让今年城市返乡的春运变得异常困难。有很多人不得不放弃返乡,留在城市过春节。
到了这个季节,基本上所有单位都停止了招聘。毕竟春节要放假,招聘工作一般要等来年春天才开启。
不过今天,林敏还是带着瞎猫去碰死老鼠的心态,冒着满街积雪,出行不便的困难,出去寻找工作。
她从建筑工地辞工已有几个月了,工地挣的那点钱,又快要花光。可是稳定的工作还是没有找到。
因为大雪路滑的缘故,公交车的出车率都大大减少。林敏一整天都是在街头迎着寒风步行。
她脚上穿的那双皮鞋很旧了,也没有钱购买新的。鞋子脱线开缝还在穿着。
雪水就从开缝处渗进鞋子里,渗湿袜子,浸泡着双脚。她的双脚被雪水冰冻到失去知觉。
她只好走到路边石凳上坐下来,脱去鞋子和袜子。她把鞋子里的雪水倒出来,再把袜子拧干水,然后双手握住脚掌,使劲把没有知觉的脚掌用力揉搓一番。直到惨白的脚趾又有了血色。
感觉双脚稍微暖和一些,她重新穿上湿袜子和湿鞋子,继续赶路。
她今天一共应聘了两家公司,一如既往的还是失败。
她渐渐的发现,她根本不适合自己主动去寻找工作,她只适合别人把一份工作塞到她手里。就比如自己的老爸是总裁,自己不想当总经理都不行。
可怜她没有那个命。她的命只有一切从头开始,一切靠自己去争取。
回去临时租住屋的时候,她去买了一张电话卡。她决定给家里打个电话。
夏美琳通过电脑告诉她,父亲和母亲一直很担心她,想知道她的消息。强烈要求她打个电话回家去。
从离家到现在,她还没有跟家里联系过。因为她一直在等待一个好时机,等一个最适合打电话的好时机,可恨这个时机就是迟迟不肯来。
她希望给家里打电话的时机是,自己已经找到一份稳定、待遇满意的工作,真正的在城市落了脚,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寸之地。
那样跟父亲和母亲说话的时候,才能真正用愉快的语言,把自己一路坎坷的经历讲给亲人们听。同时可以骄傲的在瞧不起自己的父亲面前,用扬眉吐气的语调炫耀自己的“成功”。
而在那种“时机”没有到来之前,她感觉没有脸去联系父亲和母亲。联系以后能说什么呢?一切只是让他们担心、烦恼和焦急。甚至让父亲更加的轻视自己。
“早说过,你什么都干不了的。”父亲一定会是这么说。
一想起父亲那种轻蔑的眼神,她就不寒而栗。她宁死也不愿意被那种眼神所羞辱。
夏美琳告诉她家里电话号码的时候,她一开始也拒绝,说她不想打电话回去,至少现在不想打。可是夏美琳说,母亲很着急,去找过夏美琳好多次了。
林敏终于坚持不下去,担心这么做,真的很伤母亲的心。她只是跟蛮不讲理、傲慢自大的父亲赌气,并不想伤害母亲。
她拿着电话卡,找了一个僻静些的路边电话亭。她拨去了家里的电话号码。
来接电话的是母亲,这是林敏特意挑好的时间,她知道这个时间,父亲上班不在家。她心里一直对父亲有怨恨,根本不想和父亲讲话。
她离家出走,是生着父亲的气出来的。父女俩从此再也没有交谈和沟通,怨恨只会是越来越深。
她现在尝尽一切的辛苦在努力寻找自己的机会,有一半就是在争被父亲“激发”出来的那一口志气。她发誓要“成功”了给父亲看,否则就在拼搏中死去。
电话那头传来李月娥的声音:“喂,是谁。”
“是我,林敏。妈你还好吗?”
李月娥激动得声音颤抖:“哦,天啦,林敏,你终于打电话回家了。可把我和你爸急死了,你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跑出门啊。”
“谁说我没有说,我说了啊,我和林超凡说了。”
“啊,算了。你现在还好吗?工作找到吗?”
“还好,在一家公司上班,待遇也好。你不用担心了。”
“哦,真是这样,那就好。你一个人在外面,自己照顾好自己。只要你过得好,家里也不用你惦记,我们家里现在样样都有了,什么都不缺。”
“只是我暂时没钱给你们买点什么,很抱歉,妈。”
“我们不需要你买什么。你自己挣了钱,就舍得些花,多吃点,吃好一点,想吃什么吃什么。还有,这么冷的天,多买几件厚棉衣。自己的身体最重要,听到没有。”
“嗯。”林敏默默点个头,然后啃一口手里的包子。
包子是她刚刚在路边买的,这就是她的中午饭。她正是吃着包子打电话。
“你的钱真的够用吗?要不我让你爸再给你寄点过去吧,你告诉我们银行卡。”
“不要,我不要他的钱。我的钱够用了。”
“好吧。但是万一你遇到困难,一定要跟妈说。不要不好意思,用爸妈的钱天经地义。我们不学那些只顾自己,不顾儿女的自私父母。要不然,亲情还有什么意义,那不跟陌生人一个样了?”
“嗯,谢谢妈。”
“要是在城市里实在呆不下去,你就回来。你别恨你爸,你爸其实很担心你,每天晚上失眠,都是想着你,怕你有了困难,争强不肯说。”
“嗯,我知道了。”林敏轻轻跺了跺脚,鞋子和袜子全是湿的,脚又冻麻了。
“你那边电话号码是多少?快告诉妈,我好让爸给你打过去,他想跟你谈一谈。”
“我……我这里公司电话不方便,不能打。”
“哦,那算了。你明天挑晚上打过来,那时你爸在家。你跟你爸谈一下吧。”
“算了,我跟他没什么要说的,你代我向他问个平安就好了。”
“跟他谈一谈吧,他其实后悔了,后悔那天不该骂你,把你骂出门。他是你爸,你不能一辈子恨他。”
“妈,你很烦呢,我说过我恨他吗?我只是没话跟他说。”
“好好好,妈说错了。总之,还是和你爸打个电话吧,要不然,他一直就是魂不守舍,有时候把我都叫成你的名字。”
“嗯,再看看吧。妈,我要上班去了,下次再聊啊,再见,妈。”林敏只好强行挂断电话。要不然,母亲能跟她唠叨一整天。
隔着千山万水,李月娥哪里知道,冰天雪地里,女儿一双脚浸在湿鞋里,很快就要血液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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