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伴着呼呼的风啸,草木倏然摇曳,一根白色的翎羽在蓝澄澄的天空化作一个黑点,带着金属刺破布帛的尖利声响没在了地上。
”裴小姐饶命!”
一个刚过弱冠之年的公子软趴在地上,双腿微微颤抖,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其衣袍的一角已经被挂在了箭矢上。
”嘻嘻………”
裴伊月坐在茵茵的春蕙丛中,拿着弓箭,开心不已,其灰灰的小脸,上面几个显显的泥点子,大大的眼睛,像湛蓝湛蓝的天空,透着如水的清澈!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上门提亲的公子被吓退了!
“小姐,该回去整理发饰了!”
一个身穿烟绿色绫袄青缎掐牙背心丫鬟,跪在一边,一只手轻轻捋顺小姐已经有些凌乱的黑发,一只手轻轻捏掉小姐黑发上零星几点新绿。
别人家的小姐,过了及笄之年,大都红绡帐里鸳鸯眠,已教夫婿觅封侯了,更别说画娥眉,弄脂粉,小梳妆这种最基本的女儿家的打扮了!
可自己家的小姐?
自夫人前年不幸一病殒命之后,整个裴将军府,就只有丫鬟青画对小姐最是知暖知热的了!
不是将军三妻四妾,冷落了小姐,也不是将军府有什么嫡庶之争,心机腹黑,相反,裴将军铁骨柔情,不仅对发妻感情,对女儿更是视若至宝!
但!被视为国家的边塞长城,不遑启处的裴将军!根本无暇照顾女儿!
裴将军乃刘宋镇北将军,一力拿下后秦,势如破竹,给刘宋政权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
宋武帝曾指着裴将军曰:“朕的江山,有卿一般的功劳,他日裴夫人若生的一男半女,定要和皇家结为姻亲!”
裴夫人的肚子也的确很是争气,一下子生了四个男儿,俗话说,虎父无犬子,这裴府的几个男儿,各个都有裴将军的英武之气,气宇轩昂,生龙活虎。
不过,国家承平日久,皇上好像也把那句金口玉言给抛之脑后了!
好在裴将军从不在意这些,他只关心他唯一的一个女儿:裴芃馥!
这个孩子,生下来中气不足,奄奄一息,有一天,家里来了位阴阳先生,把此女婴上下打量一番,只是摇头。
”大师,有话直言,我裴某是个粗人,也不懂的五行八字!相命之数,只望小女平安即好!”
”心比常人少一窍,命似秋蕙白露间!”
那个大师抚摸着自己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胡子,长吁短叹!
”这?可有解法?”
………………
如今,裴将军府可谓紫气东来,儿子们有的做了晓骑将军,有的做了射声校尉,有的做了虎贲中郎将,最次的也做了参军。
大家都说生子当如裴家郎,芝兰玉树满堂香!
就是这女儿,年芳二八,生的也是不俗,明眸善睐,窈窕婀娜,一般人家的女孩,提亲的早就踏破门槛了,可自己家,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就因了女儿的这心智……
现在,眼看着女儿过了及笄,终身大事还一片渺茫!裴将军也有些焦急起来!
以裴府的实力,养活女儿几世都绰绰有余,但!裴将军一想自己戎马倥偬,刀剑无眼,死生无常,夫人又前些年一病玉殒,留下这个女儿,如若不能在年华大好之时觅得一佳婿良配,怕自己死也难以瞑目!
于是咬咬牙,横下心,对媒婆说道:
”谁愿意善待女儿一生,不要一分聘礼,且出千两白银做嫁妆!”
这一招果真有效,很快,若干公子锦衣华服前来求亲,毕竟,能攀得上裴将军这样的显赫门第,又能白得几千两白银,名利双收,那是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好事!
然无一不是乘兴而来,落荒而归!
原来,裴将军也是有盘算的!为了给女儿找到一个可靠真心待她的夫婿,他特意派丫鬟把女儿的绝世容颜很是“粉饰”了一番!
毕竟,色衰爱弛,只考美色缔结的婚姻,如秋露寒霜,毁灭旦夕!
其次,凡答应娶女儿的男子,终生不得纳妾!
还有,陪女儿玩一整天!
结果……
试问,此世间有几个男子能招架住夫人又丑又傻又能打?
即使有零星几个表示自己好德不好色,但一看就是冲着裴将军的千两白银来的,又都是布衣之家,裴将军可不想自己女儿过去吃苦!
于是这婚事也是一拖再拖,很快,全京城都知道:
裴家有女嫁不出,泼赖无极傻又蚩!
”罢了!罢了!”
裴将军一声长长的叹息,几根银色的发丝在两鬓中随风凄凉!
残阳如血,一点点撑满整个天空,几只失群的大雁在天际中发出凄厉的悲鸣,倏然之间,天色黧黑,压在整个健康城的上空,宛如一口吞灭生灵的大鼎!
在一处雄伟挺拔的宫殿中,灯火阑珊,一位头戴金冠,身穿金色蟒袍,目光清俊的公子正在寝宫外来回踱步,忽然一阵大风,几个黑影飘然而至。
“主人,那个女子已经觅得踪迹”
声音带着几分空旷,渺远,悚然!
“果真?呵呵……那简直快意之至!一千多年了!”
那个公子由于激动,两只清润的眼睛,忽然爆发出火炬般的光芒!
“那?我们可否?”黑影微弱地发出低低的蝉般的怪音。
“你们?当然是功德圆满了!”
那个公子嘴角上扬,目光忽然很是阴冷,一只大手轻轻使劲,只听得一声声惨叫,那些黑影瞬间化为一股青烟,泯没在了空气中!
几天之后,裴将军忽然接到圣旨:
”念裴世明一生忠心赤胆,鞠躬尽瘁,特赐嫡女裴芃馥与八皇子成亲!”
裴世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八皇子?
那个叱咤风云,勇冠三军的八皇子?
那个玉树临风,端庄持重的八皇子?
裴将军年过半百,接到圣旨后,一双瞿亮的眼睛润泽闪闪,
难道?皇上这是念及旧情,体恤忠臣?
这恩宠也忒大了些!
这天午时,他走向女儿闺房,正值仲春,整个裴府后花园百花争艳,清香沁脾,蜂飞蝶舞。
忽然一大朵芍药飞了过来,他轻轻抬手,花瓣纹丝不动地躺在了他的手心,顺着花的方向,他看到了正坐在树上的女儿,乌黑的秀发上也是插满了鲜花,点缀着几片绿绿的叶子。
“爹爹!”
随着一阵微微的风声,一个倩影落在了裴将军的怀里,伴着咯咯的笑声,婉转如莺!
“都待字闺中了,还如此没个羞涩!”
裴将军开心地笑道,把女儿轻轻放到地上,和平日里一样,弯下魁梧健壮的身躯,任凭她一双白白的小手在他有些灰色的头发上笨拙地插着各色鲜花,
“月儿,你愿意嫁给八皇子吗?”
裴将军看着女儿专注的神情,轻轻问道。
“嘻嘻……”
“如果他待你不好……”
裴将军没有再说下去,他的嗓子有些哽咽,外面微风习习,杨柳依依,那一枝枝细软的绿丝绦,牵肠挂肚,就像裴将军此刻的心,百转千回!
“嘻嘻……”
“明日,爹就去面见圣上,将你的情状告知一二,如若八皇子无意于你,此事……”
裴将军慈爱地抚摸了一下女儿黑黑的长发!慨叹道。
嘻嘻……
第二天,随着第一缕微红的阳光爬满天空,两扇兽头大门吱得发出沉重的声响,一个身穿紫色官袍,头戴冠冕的脚穿皂靴,身高八尺,形状魁梧的将军走了出来。
在正门的不远处,有一匹青色鬃马,在晨曦的凉气中偶尔发出嘶嘶的叫声。
“爹,您真的要为妹妹的事去面见圣上?”
一个身穿金貎武服的高大公子也跟着走了出来,弯下身子,双手打拱,很是恭敬地轻声询问。
“是,圣上顾念君臣之义,我岂能欺君罔上?必得将芃儿实状,合盘脱出!方不愧于皇恩浩荡!”
裴将军双手合十,对着建康城皇宫的方向虔诚地拜了一拜,然后,径直转身上马,一阵尘土飞扬,呼啸而逝!
半个时辰之后,在程乾宝殿中,一位头戴冠冕,身穿龙袍已过不惑之年的男子坐在鎏金大宝座上,其目光慈祥,不怒自威!
“裴爱卿,不知这一早急着见朕,可有何急事?”
“皇上,臣是为小女的事情前来,小女自幼心智不全,蒙皇上抬爱,赐婚八皇子,卑职实感惶恐!故而……”
裴将军双膝跪地,诚挚拳拳!
“哈哈,裴爱卿多虑了,此桩婚事,乃八皇子主动提出,听说他可是对裴小姐钟情已久了!朕不过是成人之美而已!”
“这?”
裴将军惊讶不已,自己女儿深在宫闱,如何与八皇子有瓜葛?不过,既是皇上的旨意,便也没有多想,只是继续磕头谢恩!
“下月朔日,乃黄道吉日,就让他们奉旨完婚吧!爱卿也回去好好筹备一番,尤其是几个镇守边境的裴家子侄,都传呼唤回来,久经沙场,劳苦功高,此番必得借此好好慰劳一番!”
皇上气势恢宏,裴将军诚惶诚恐!
此日,正值仲春,一轮红日从地面蓬勃破出,像一只无形的手已不可阻挡之势把白花的异香洒满天际!
整个裴府宝马雕车,门庭若市,高朋满座,玉筝箜篌,裴家几个儿子,也均承皇命回府,各个英姿飒爽,人中龙虎!连平日里穿着最普通的下等丫鬟,也都头上簪花,服饰簇新,衣色怒艳。
“把给小姐备好的金百蝶朱红箭袖拿来”
“把那个鸳鸯翡翠金步摇也给小姐拿来”
“还有那个溷藩,在家庙一侧的,也好好洒扫一番,熏些香料,别晦着了贵客”
裴府管家忙得不可开交!
今日,是裴世明将军的女儿芃馥小姐和八皇子的成婚前日。裴府大摆筵席,举族庆贺!
皇家的聘礼自是非比寻常的,秾纤丝帛,流苏金镂,金银元宝,珠钗玉环……
宫廷内侍各个身穿红衣,手持托盘,其上皆以喜帕覆之,穿梭在裴府铺有红毯的地面,络绎不绝,喜庆无比!
在裴府的另一处闺阁中,青画一身喜服,站在一银红撒花靠椅后面,正在给小姐仔细地洗漱装扮!
裴伊月雪白的玉肌平日因着玩憨无比,几乎永远是黑黑脏脏的,现在一经洗濯,显得目若蓝波,顾盼生辉,唇若朱丹,鼻若琼玉,但她的身子在软几上如坐针毡,那一身绣着凤穿牡丹金丝喜服已经有些微微褶皱了!
“小姐,今日您可要好好露脸了,那些个族人总是讥笑我们小姐模样没有先夫人的遗风,青画一定把小姐打扮得倾国倾城……还有,今日再也不能乱跑了!别太失了体面!”
青画一边拿着一方乌黑发亮的青雀头黛在一玉砚上反复研磨,一边用清水调和磨好的屑粉,准备为小姐画眉,一边对着小姐按捺不住的背影笑着絮叨,好像要嫁自己闺女一般!
就在她刚刚准备拿出画笔时,裴伊月瞬间飘了出去,
“小……”
青画迅即放下活计,追了出去,但只说了一个字,已经不见了小姐的影子!
她一下没了主意,带着丫鬟四处寻找,直到在一处高高的白杨树梢看到了正在开心不已小姐。
“小姐,快下来,那枝丫太过纤细!会摔下来的!”
青画焦急地在下面直跺脚,要是小姐此门亲事再因之而毁掉,自己万死难辞其咎!
“叶生花,花生叶”
裴伊月一边继续向上攀爬,一边嘻嘻地说道。
这时,只听得咯吱一声,一道带着汁液的白绿色的树枝拦腰折断,一抹倩影轻轻如燕带着香香的气息飞向空中,伴着咯咯的娇音。
青画疯也似的跑过去准备接住,这时,只见一矫健的身姿以闪电般的速度把小姐抱在怀里。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青画看到一个身穿金色蟒袍,头戴金冠,器宇不凡的公子忽然出现在了面前,立即跪在地上!
“公子?张嘴!殿下可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八皇子”
一个公公走上前阴阳怪气地对着青画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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