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府。
孙漕回到书斋坐定后,下人敲响了门,捧来一本账页书皮的簿册递给他。孙漕还未及过目,便头也不抬地嘱咐随从将它烧毁,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随从惶惑地退下去照办,屋子里,终于又只剩他一人。
这个被费劲心力以牺牲掉一个细作的代价才得来的东西,他却不予施舍一个眼神,只因为,贾老在里面写录的内容,他再清楚不过。
适才在京郊面对疑问,其实维护颜面的借口有很多,他完全可以找其他理由搪塞过去,却还是脱口而出了那三个痕迹斑斑的字眼。
他的睫毛微不可见地抖动了下,不过片刻又恢复了泰然,坐回案前,从笔架上取出一只毛笔,沾上墨,才发现笔头已经板结,硬得能把宣纸划破。毛笔长时间不用会干硬结拢,直接醮上墨水笔头一时化不开是写不好字的,他从案上翻找到笔舔,最终却还是用废纸裹了笔尖捻开。
蓬松的笔毛舒张后吸足墨水在宣纸上游走,他的心情却像他的眉宇一样愈发紧拢,让他不得不颓然弃下笔来。若是换成二十年前的他,万万不会想到,他堂堂孙祺之,未来也会有如此力有不逮的时候!
他力于繁冗的官场交涉,忙于整理政言编就史集的职操,那样一颗赤诚炽热的文杰匠心,到最后,终是敌不过心力在诸多细枝末节的地方的损耗,最后再也不及,少年弱冠时稍稍落笔便能书就华章的过往。
他定了定神,重新执起笔来,再次落笔的时候,却显得愈发沉静起来,上身比之前还要低伏,他垂落头,阴影盖在纸面上,掩蔽住了泰半的光景……
惟尔挺生,夙标幼德。
宗庙瑚琏,阶庭兰玉。
在这个二十多年后的夜晚,他于构作的一方天地里终于撕开疮疤,再次走近了当年那个破败的祝厘老庙,只不过,老庙好像已经不再破败,附近落户的百姓将它修葺一新,作为一方小城隍庙。
他们不但为佛像打造了金箔加身,还请了庙祝时常打扫。佛前茶中掉落下来的点点香灰,是他们对虔诚会带来祥祯的不可磨灭的信仰。
是的,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这里经历过兵燹祸乱,见证过难以宣之于口的见不得光的可笑悸动,而在欣欣向荣的当下,莽撞儿郎曾经的那点卑微丑态,只是一点点微末浮尘,想必根本也算不了什么。
他越想越觉得理所当然,因为他几乎是亲眼看着它翻新,看着它人气渐涨的。面对这个出现在他梦里无数遍的庙宇,这一次,他终于能够安心地迈开步子向前坦然地走近。
庙前香客络绎不绝,他停步谦让,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才又拾级而上,门口两三步与一人擦肩而过,他的心脏忽然漏了半拍。
那满身的香火气息还停绕在他的鼻尖,叫他竟生错觉,方才那人,该是从案坛上走下来的神祗。
记忆瞬间闪回,孙漕急得身子打摆,不顾庙前失仪大叫。
“柴襄!”
孙漕在书房里惊然坐起,困意一下子消失,看着纸上的字句,心下一凛全部撕了个粉碎。他一字一顿地,对自己点头道,“惟尔挺生,夙标幼德,宗庙瑚琏,阶庭兰玉……孙漕啊孙漕,都二十年了,你竟然还念着这个人的好,你可真是痴长了岁数。”
晚间的湿气太过威重,在深夜里尤甚,只有破晓后的晨旭才能够将它们驱散。书斋内外陷入一片奇异的安静,丝丝寒意顺着骨骼爬了上来,伴着一道仓促的推门声瞬间遁入毛发。
一个小厮打着跌闯进来,急忙低声叫他,“不妙了大人,外面有妄动。”
见孙漕迟迟没有动静,依旧是进来时那副挽笔不辍的姿态与肃穆的神情,小厮更慌了,焦急催促道:“您该走了。”
那笔端似有千斤,孙漕沉重地落下最后一墨,终于抬眼过来,看着他,恍然意识到什么,笑了一下。
“三日将尽,她食言了。”
小厮噎了一下,“什么?”
……
一股突然爆发的挞伐将静谧春宵的假面彻底戳破,诡秘被捅破后,三坊七巷接连在沉睡中转醒,而这个偌大的孙府,不消片刻就被一队人马破门而入,紧接着就有卒卫奔来策应,将阖府围得严丝合缝。
灾难来得太过仓促,府中还没有人知道,这队人马,会是宫廷中皇帝的爪牙,令江湖黑道闻风丧胆的金吾卫!
一个糙汉面貌的男人手执逮捕令与官印文书,紧缀在后方阔步迈了进来,眼风在四周一节一节地刮过去,扫过院内四下逃窜的混乱场面,他不怒自威地喝斥道——
“——京籍太史令孙漕于地方豢养私兵,染指朝廷贡品,生杀予夺,多举不义,今证据确凿,经有司联名,大理寺核准,执行逮捕,不得违抗!”
不足片刻,府宅里面但凡会动的活物都被差役轰撵到了院子里,一群金吾卫径直闯进了孙漕起卧的书房,然而他们动作再利索,却还是扑了个空。
本该在书房习字的孙漕,竟是不见了踪影。
因为有卫使开窗勘验痕迹,凉风从窗口灌进屋内,又从灯罩底下钻进来。翕忽跳动的灯烛在连翻的搅动下挫了威风,秉着最后几息柔弱残喘,将熄未熄,书房里的气氛像结了一层凝重冷霜。
领头的金吾卫冷眼睃巡,手指搭在桌沿,绕了半步走到书案前。他用双指拎起一页纸,抖了一下挺括的纸张,眉锋即刻便促挑起来,“墨迹未干,他还未逃远,即刻传我命令,生擒之!”
一簇人又熙熙攘攘地退出了此地,从进来到结束,左右仅不过半刻钟,那页纸也便这样失去了价值。
纸上字体用的是早已没落的篆籀笔法,笔迹圆转遒劲,不过时而用笔较重,时而用笔迅捷,似乎心力吃紧却强作释然。
夜风再次鼓了进来,纸张从桌沿被带到地上,最终悠悠躺平:
书堂坐夜观金佛,佛不度我泥障身。
我患思量多患忆,风收云雨未收尘。
可怜昔宴惊鸿处,已为他年相与人。
所幸两忘只一恨,钧裁奉旨杀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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