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弟弟》第33章


他两手被绑在背后,右手指端痛得钻心,钟鸣不愿意去想那是因为什么。
耳边是李慎庭和靓坤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声,靓坤说:“叼!一间破屋什么都没有。”
李慎庭说:“再找。”
靓坤踹华仔一脚,“再找!”
华仔走开,叮叮咣咣去翻腾。锅碗瓢盆灰土尘埃,这声响虽然陌生,但钟鸣听得出自己在哪里。
他等。
华仔走回来,手捧一堆十几年前过期饼干糖果,哗啦啦放下。
塑料纸被剥动的声音,李慎庭和靓坤开始用餐。
靓坤说:“大佬,还要等多久?”
李慎庭沉默一阵,“等到警署发死亡声明,我们就可以出海去澳门。”
等到钟鸣断无生还希望,警局自然会放松下来,港口不再严查,他们可以浑水摸鱼。
钟鸣猛地抬脚踹上墙,华仔未料他醒来,连忙一把将他拖离墙根,靓坤适时在他下颌处补上一脚。钟鸣发出一声闷哼,但转而用头狠狠撞向地面,又是一声闷响。
靓坤真的吓怕了,举枪对住钟鸣。
但他不敢开枪,这里与隔壁一墙之隔,何况枪口没有□□。
李慎庭说:“他有话说。”
靓坤取下钟鸣口中布团,钟鸣“呸”的一声清清喉咙,弯起唇角感受了一下一室的紧张氛围。
然后他说:“嘘——我知,你们怕吵到隔壁报警。”
李慎庭说:“这里只两把枪两颗子弹,当然舍不得给你用。你老老实实,等过澳门自然放你。”
钟鸣“切”的一声,“子弹留给你们自己,反正还未过港我就落海喂鱼。”
他声音嘶哑干冽,但仍然桀骜自得。
李慎庭不言,钟鸣也不高声,只说:“多活一日就多算你一日,但反正你也不敢杀我——我要吃东西。”
靓坤不敢再动他,撕开包饼干塞进钟鸣口中。钟鸣一边嚼一边说:“这么干,要噎死我?死人多臭知不知道?我知道,方圆十里街坊邻居都知谁家死人。你尽管杀我,香港气温不比北京,不出两日,大家都露馅。”
李慎庭一瘸一拐走过来,攥住钟鸣领口,“钟生,我话卑你知。不错,我现在不能杀你,但迟早有日斩到你后悔算计我。至于眼下,你老实待着,老实收皮,饿不死你,也没有水喝。再有一次像这样挑衅,我就只好拿你试药性。你自己拿的药,自己知不知发一次要多久?三个钟,五个钟?就是这样。”
他捏住钟鸣下颌,强行塞入一颗什么东西,那两根手指咸而且干,钟鸣被刺激得干呕,但一颗药丸仍是顺利滚入喉咙。
李慎庭看不见钟鸣渐渐麻痹的样子,但手放在钟鸣颈上,知道心跳渐渐减速,而钟鸣在痉挛中发不出声,肘弯扭曲至诡异角度。
李慎庭摸索着他的脖颈,好整以暇,“痒?是不是这里?”
钟鸣说不出话,但努力缩回身体,被李慎庭一把拽到身前,数日未曾修剪的指甲依依不舍地流连过主动脉,避开之后狠狠刺入!
钟鸣轻轻一颤,但血腥味重新四溢,李慎庭满意地俯下身去,在他脖颈上吮吸一口,把血珠尽数卷入舌尖。
华仔骇然地轻咳一声,撤步走去外间。
那道血口渐渐干涸,尖利的指甲划开另一道,靓坤也俯身下去。
沙漠中有甘泉,大海中有晨露。而静寂斗室中,尚且有鲜血供人维持体温。
李慎庭把钟鸣推倒在地,满意地摸摸嘴唇。
“就是这样。”
九龙城寨,九反之地,1993年被政府强行推平,现在是遗址公园。
公园里稀稀拉拉的都是散心的老人小孩,周识转过一圈确认排除,直奔侯王庙。
小时候自己每天放学,都碰到一群小古惑仔在庙门口蹲他,李慎庭一度也在其中。
如果李慎庭要躲,一定是像这样的龙蛇混杂之地,何况还是他不为人知的心魔。
日近黄昏,大门半开,周识推门迈进去,绕过“侯王座前”铁香炉,把所有殿堂一一搜寻过。
罗汉堂,龙华堂,妈祖堂乃至膳堂,神明全部低眉垂视,无喜无悲。
周识顶着神明的目光把所有角落全部找过一遍,直到遍体生寒,暮色倾落。
没有,连九龙寨都没有。
钟鸣不在这里,或许已经被李慎庭带上私船出海,离开香港到了台湾或者澳门。或许在某个出租屋握着手掌疼得出不了声,夏天天热,伤口一定发炎。又或许他偷偷逃出,正在某间7…11试图联系自己。
又或许。
周识不敢想下去。
周识从不信神明,香港人人都信,连警署都供关公。但庙街的关公是绿鞋底,警署的关公则是红鞋底,他第一次知道时,心里想的是连神明都有两副面孔,叫人如何信服。
但此刻,暮色四合,周识在铁香炉前虔诚跪下,点燃三支烟,供到侯王座前。
如果,如果有神。
周识祈求神明放过一个人,他愿意用整个人整座城长夜霓虹长日灯火海港倾覆海水倒灌生灵涂炭来交换。
洒扫的老太拍拍他的肩,说:“后生仔,阿婆要收工啦。”
黑衣青年茫然地抬起头。
他没有,他愿意用来交换的东西他全都没有,他甚至找不到他的恋人。
到了第五天,周识彻底瘦脱相,陈兆基大手一挥,没收周识手头所有资料,叫他回家睡觉。
周识还是在何文田公寓楼下又看了一会,才回到庙街。
丑基坐在门槛上抽烟,远远看到他就站起来,轻轻搓手,喊道:“大哥!”
门里传来大佬周的怒吼:“个个人高马大,全都是饭桶!找一个人找不到,那是四个人!四个大活人就是死进海里都闻得到味——”
丑基猛然喝断:“大哥!”
大佬周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后下楼来,看到门外周识。
父子两人面对面,大佬周目光扫过周识,额头、颧骨、鼻梁、发线,星星点点都是未愈合伤痕,眼中也是血丝通红,而周识像是谁也没在看。
玫瑰姐系着围裙走出来,“先吃饭。”
大佬周来拉周识,“进来吃饭。”
周识侧身躲开他的手,轻声说:“我睡一会。”
大佬周往里让,但周识转身,拨开浓密掩映的四照花,略一思索,从墙上抽出一块破砖,在窟窿中翻出长满青苔铁锈蛛网的钥匙,用衣服下摆仔细擦干净,打开隔壁的门。
——钟鸣搬走时,一把钥匙自己拿着,另一把就塞在砖缝里,好像在幻想钟植浩还会回来一样。
那天大佬周站在窗口看他搬家,看着钟鸣四顾无人,脸上浮起一点孩子气,把钥匙鬼鬼祟祟塞进大佬周自己都不知道的墙洞里。
那丛花越长越盛,大佬周知道钟鸣一定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他也从未提过,但周识居然知道。
周识和钟鸣,从这束花下开始,这两个人的灵犀默契是从发尖到鞋底、从肺腑到呼吸,话语不用出口都明知彼此心意,仿佛生来应当合抱为一颗巨树,参天而上,冲上云霄。
但现在只剩一个人,穹顶只剩一半孤独支撑,另一半消失无踪,半个太空灰白坍塌。
大佬周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玫瑰姐推他回家,“让他去。”
周识反手合上门,这间“凶宅”顿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周识觉得安心,长出了一口气。
一口气落地,给经年的寂静带出一点活气。
周识眼睛不好,在那个瞬间五感却通透到令人怀疑。
空气里弥漫着丝丝缕缕的味道——烟草味,饼干碎屑,糖果,金属,血腥气,钟鸣的古龙水,钟鸣发顶的阳□□味。
刹那间,周识想通了一件事。
庙街这间屋门口,李慎庭第一次撞到钟鸣,第一次在周识面前败北。
对李慎庭来说,这个地方才是起点。
周识把手中钥匙塞进裤袋,然后缓缓摸向门后。钟植浩惯常把烧火棍放在那里,他果然摸到一件冰凉金属。
地上散满尘土,人走在上面,毫无声响。
通往卧室的门开着,里面黑魆魆看不到东西,但周识知道里面一张单人床一张吊床,钟鸣一定就在里面。
周识眼窝一酸,又往里走两步,里面的人大概是出于恐惧,发出一声低微如蚊呐的呻。吟。
他迅速蹲下身,手在黑暗中稍微摸索,就准确地够到了钟鸣的肩头。钟鸣起初警醒推拒,但很快被他拉入怀中。周识一言不发,打着颤去摸钟鸣的颈窝,触手滚烫,跳动微弱,但聊胜于无。
周识松了口气,但下一刻,钟鸣突然挣开他,头顶“咚”地撞地。周识骇得伸手去拉他,手指碰到滚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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