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情人_星河转》第39章


“应当是,八年前。”老头儿回答。
八年前,他十六岁,正是遇到方裕宁那一年。
那一年的九月,Y市的香樟树长得遮天蔽日,学校后墙的夏蝉叫个没完没了,聒噪的声音从教室窗外传进来,方裕宁坐在他旁边的位置,用少年稚嫩的声音不断叫他的名字。不停的问他,陆离,你回答我的问题啊。陆离,你听见我说话了吗?陆离,我这么喜欢你,你什么时候能喜欢一下我啊……
陆离想起这一场日久经年的往事,眼眶有些发热。
周围的朋友还在开着玩笑,说看不出来啊你,八年前,那也太小了吧,想不到好学生还会早恋啊。
“快说,那时候遇到的是个什么人啊,长什么样,现在还能让我们看看照片不?”
“喂,大师,那既然这个正桃花是他八年前遇到的,那他们还有戏不?以后有没有机会再续前缘啊。”
老头儿摇头。
“没戏了?”
“不知。”
“真没劲,好不容易骗这家伙来算一卦,还是什么名堂都没问出来嘛。”
“喂,陆离,你说句话啊,八年前是个什么情况啊,不打算跟我们兄弟几个交代一下?”
下山的路上,大伙儿问个不停。
陆离始终没说一句话,他想起了世远年陈的旧梦,思绪留在了那里。
☆、 往事
方裕宁已经很久很久没去想以前的事; 想起苦楚,这么久过去还是觉得苦; 想起快乐,滋味更苦。 
他曾以为自己人生最大的分水岭应当是初中毕业知道父亲是同性恋的那天; 后来才知道; 在那之后; 原来还有更大的磨难在等着他。
好像生活里的每一道坎都只是为了让他明白,他的承受力其实还能更强一些。
别人的成长是一步步完成的; 他的长大却好像是在一夜间发生的。似乎只是跨过了一道门,再回头看时; 以前的事就都变成了上辈子。
方博文的葬礼凄凉得很; 没多少人来。但方裕宁还是见到了一些以前没见过的人; 比如方博文的父母; 他从未蒙面的爷爷奶奶。那是一对看起来颇为讲究的老人; 年老了依旧着装打扮得体; 没有邋遢的地方; 长相很严肃; 老知识分子的模样; 他们看着方博文的遗像,深深地锁着眉头,仿佛已经认不出这个人了。
叶姗那天掉了眼泪,方裕宁长这么大,头一次看到叶姗流泪,记忆中她连眼眶都不曾红过; 好像是一个永远不会为谁伤心的人。
方裕宁不知道叶姗那天流的眼泪中具体是什么样的情绪,她应当是从未爱过方博文的,难道是舍不得他吗,还是别的什么?这个问题方裕宁至今也不明白,却也从来没问过。叶姗现在过得很好,这个问题永远也不必问。
方博文出事前一天去学校给他开了家长会,那时陆离离开他,他整日整日的不去学校上课,在家里一天能睡十五六个小时,醒了就闭眼再睡。
班主任拿他没辙,要喊他家长来一趟,说这孩子再这样就劝其退学。
方博文很少给他开家长会,那天不知是什么原因答应去了。走之前不断地向他道歉,说都是爸爸不好,爸爸对不起你,你现在过得不开心都是爸爸的错。
方裕宁不说话,看着他冷笑。
方博文去完后没回来,赶着去外地出差。当天晚上在酒店给方裕宁打电话,方裕宁没接。
方博文只好给他发短信,说宁宁,老师说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如果你能更用心一些,还有一年高考成绩完全赶得起来。
方裕宁看了一眼,把电话关机了。
第二天方裕宁睡到中午才起床,开了机又收到方博文的短信,说给他买了礼物,是他小时候爱吃的东西,下周就带回来。
方裕宁依旧没理,他想不起来他小时候爱吃什么东西。
当天下午,他爸开始不断地给他打电话,方裕宁挂断,那边又执迷不悟地打过来,一次又一次。方裕宁最后终于不耐烦地接了,开口的却是交警,说伤者的最近联系人是你,希望你马上赶过来,伤者在高速公路上出了事故,情况很危急。
一瞬间,电话那边人声的嘈杂、救护车的呜咽、还有交警怒骂他为什么一直挂电话的声音好像都消失了,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暂停键,他听不到任何声响。
方裕宁在去的路上突然觉得很不真实,明明前一天他还在跟方博文闹矛盾,他还是个需要方博文不断去哄的孩子,怎么今天他就坐在了最近的航班上,赶着去见方博文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见了,是不是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若是以后他想爸爸了呢,他想再怨恨他,或者某一天忽然原谅了他,他应该去哪里找他?跑到哪里告诉他?
古人常写送别,你目送一个人远去,不知何日再见,可你内心仍旧抱有希望,因为来日方长,或许终有再相遇的一天。
可若是死别呢?
是不是人生茫茫数十载,从此就彻底分别?
方裕宁连最后一面也没赶上,方博文在他来的路上抢救无效,停止了心跳。
方裕宁离开前去方博文住过的酒店收行李,那些衣物,现在都成了他的遗物。
他打开方博文的行李箱,发现衣服下面盖着的都是一袋一袋的小零食,那是一种包装很简陋的糖,现在已经不怎么见到了,但他刚上小学那会儿卖得正火,他小时候很喜欢吃。
方博文不知道是跑哪里买的,买了许多,占了行李箱的大半地方,似乎是怕路途中撞碎了,所以都用柔软的衣服包裹着,压在最下面。
方裕宁撕开一小袋,尝了一颗。发现那糖的甜味劣质的很,不太好吃。
过了一会儿,他又觉得那糖变得有点咸,还有点苦。带着行李离开时路过镜子,才发现自己脸上满是泪痕。
后来宁岩经常联系他,两人甚至还坐下来一起吃过几顿饭。宁岩比起他爸更像他的长辈,他很亲和,带着一种让人信任的特质,能打开人的话匣子。见得多了,方裕宁也开始跟他说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现状。
他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没人提起方博文,心照不宣地谁也没碰这根传递着痛楚的神经。
后来提起,是方裕宁一时嘴快没拦住自己,“还是跟你比较有话说,我爸跟我聊天,只会问我学习,一点儿都不关心我。”
“我爸”这两个字说出口,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然而宁岩很快反应过来,好像这并不是个有所禁忌的话题,他也闲聊似的开口道,“他想关心你,可是无处着手,你平时不跟他交流,他也不了解你在学校的生活和想法,便只能问问他知道的事,才显得不突兀。”
“所以他就只问学习?”
“是啊,”宁岩笑,“他也想关心你其他方面,可是你不跟他说,你们之间就成了恶性循环。”
宁岩的语气好像在帮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青春期少年解决和父母的沟通问题,只是这个问题哪怕找到了解决的方法,也再也没有人去给他机会解决了。
方裕宁后来其实一直在避免自己想到他爸,因为他难免感到愧疚。人所有的情感里,对自我伤害最深的便是愧疚,比怨恨更甚。因为怨恨和不满都是把伤害指向外界,唯独愧疚是将伤害指向了自己。
方裕宁想起他父亲在中途便被硬生生截掉的短暂一生,觉得悲哀。那是一种无力改变的无助感,方博文这辈子伤害了许多人,可他难道就是个坏人吗?
他作为一个天生的同性恋,却出生在一个不能接受这种性向的时代跟社会,这也是他无法改变的悲剧。就像方裕宁自己无法选择自己不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一样。
“后来呢?”陆离问他,“你父亲出事后,你怎么样了?”
“我没怎么样,”方裕宁道,“继续去学校上学,然后考大学,上完大学,再找工作,没什么不一样。”
这是一条理所应当的生活轨迹,寥寥几字可概括完。然而后面的翻涌云海,陆离想自己没机会知道了。
陆离忽然有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那……你一直是一个人吗?‘
方裕宁很坦然,“嗯。”
陆离在他的坦然下反而变得如坐针毡,他抢白似的道:“我也是。”
其实方裕宁根本没问他,是他自己想说。
“……”
方裕宁没说话,有点儿无奈地看他。
陆离从他的无奈中看出点纵容的意味,那是以拒绝为前提的纵容。我不能满足你的要求,所以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陆离破罐子破摔,索性换了个让两人更难堪的话题,“那小时候你刚追我那会儿,到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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