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岁开始凋谢》第44章


洗着洗着他忽然想到,从此以后他妈跟他一样,都是单亲了呢。何安直挺挺地站着,垂着头让水流冲走洗发水的泡沫。
失去爱的人是什么滋味?
水流带着泡沫打着旋进入下水道,水走得急,泡沫全都滞留在下水口,然后慢慢消失。记忆纷乱,他想起父亲,想起外公,他拼命地回忆他们说话的腔调和神态,怕忘了。人擅长遗忘,也会被忘记。
父亲是怎么叫他的名字的?宝贝?安安?还是小安?
何安惶恐地发现他居然记不清了,他蹲下来死命地想,耳边回响的只有外公苍老的声音。闭着眼睛,偶尔冲进来一些模糊的画面,有时是父亲抱着他骑马,有时是外公拉着他下棋,当他想把画面拉地近一点,看看他们的模样,却怎么也描绘不出那两张轮廓。
何安着急地跪在地上,竭力去寻任何踪迹,却仿佛看见那两个男人的远去。
哪怕一点点回忆也好啊,我永远永远都不想忘记你们,我想你们不要走,就在我身边。我再也不会胡闹,也不会任性,不会自私,不会顽皮不听话。爸爸你们都回来啊……
可能会遗忘的恐惧让何安止不住地颤栗。他听见自己内心的祷告不断扩大,那么绝望,那么凄厉。
他放弃般地坐在冰凉的地上,梗着脖子嚎啕大哭。
李如灏目送何安一言不发地上楼后一直在楼下逗留。几番挣扎之后还是忍不住上去看一眼,密码没换,他试了一次便开了门。
人不在客厅,李如灏轻手轻脚地去卧室,刚推开房门就听见浴室里传来悲痛欲绝的哭声。李如灏的心像被人捏碎了,他捧着心脏一步一步接近哭声的源头,在浴室门外徘徊。
至亲离世,再坚强的男人都不免流一滴伤心泪,何况何安与外公感情深厚。这两天何安一力挑起大梁,人前有条不紊地处理后事、安慰外婆母亲,空闲下来的时候李如灏好几次发觉他眼神木然空洞,想必撑得很辛苦。
这会儿让他一个人发泄才好,会哭就好。李如灏一边劝说自己一边定定站在门口克制破门而入的冲动。
直到何安因为哭得太猛而干呕。
李如灏脑子一热,拧开门把手大步踏进浴室,结果发现里面一丝水蒸气都没有,打在何安身上的水流是凉的。他又气又心疼,赶紧先关了花洒,然后用浴巾把人裹起来。好在何安并不挣扎。
李如灏陪他蹲在原地,轻柔地揽着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嘘……安安乖,外公看了要伤心的。”
何安用力地抓住李如灏的衣领,抽抽搭搭地狠狠地说:“他、他如果能看见,就好了。”
李如灏顺势把他搂地更实,何安身上在发抖,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哭的。他轻轻拍打何安的背部,不与他争辩,反复说着“乖”、“不哭”。
第48章 第48章
何安这一哭直到后半夜才堪堪收住,期间李如灏将他擦干了身子一起裹在被窝里取暖。到后来何安已经流不出泪了,抱着膝头不时地发出幼兽般脆弱的呜咽声。他混沌地意识到自己应该停下来,可越努力,身体就越像筛子般打抖。
李如灏从身后搂着他,让他坐在自己怀里,两腿保护性地圈着他始终冰凉的躯体。床头边的地上堆满了用过的一团一团的纸巾,李如灏一会儿给何安喂两口水,一会儿擦掉他眼角的水珠和鼻涕。他轻声软语地安慰何安,亲亲对方的鬓角,搓热他的脚丫子。何安丝没有丝毫回应,世界里只剩下无可挽回的痛楚——对于外公,对于父亲,以至伤心得太久太久,顺便悲泣了他这三十多年不知所云的人生。
后来他实在太累太累了,慢慢无力地靠在身后温暖坚硬的胸膛上,迷迷瞪瞪地肿着眼睛睡去。李如灏暗自长舒一口气,依旧抱着何安不动。怀里的人不知道,他哭得太可怜太伤心,好几次惹得李如灏都要跟他一起哭了,他的悲痛像硫酸,点点滴滴全落进李如灏心里,烧的他也要跟着去了。
李如灏等了好一会儿,确定何安睡熟了才蹑手蹑脚地将他安放在床上,又蹑手蹑脚地进浴室挤了块冷毛巾。他怕把何安吵醒了,连一盏灯也没敢开。
何安先前哭得太厉害,若是不用冷水敷一敷,怕是明天起来眼睛都睁不开。
李如灏交替着给他敷了四五回才安心在床的另一侧躺下。
他就这么直瞪瞪地看着那人,犹犹豫豫地握上他抵在胸前的手。
上一回这么认真看他的时候好像还是十五六年前,他们都是温室里青葱放肆的花骨朵,他李如灏是最具反骨的那一支,曾天马行空地想要连根拔起脱离温室,也柔情似水地替眼前人量体裁衣作词写诗。
他想,我从前怎么这么爱他。爱他最初的倔强冷漠,爱他后来的娇语媚眼,爱他的纵容,爱他的依恋。他就像旧别墅上墙角的砖,原本的猩红被时间刷得泛白,带上了不可修复的坑坑洼洼,周身染上了泥,却都是精彩的故事和惊喜。李如灏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琢磨,越琢磨越喜欢。
后来他忘了爱他的感觉。聚少离多叫何安看清了李如灏,也叫李如灏看不清何安。
第二天下午何安才幽幽转醒,两只眼睛像被人用尽全力揍了两拳,任他怎么揉搓扎眼都只勉强睁开两条缝。何安迷迷瞪瞪地坐在大床中央,大脑艰难地运转回忆。
李如灏推门探头进来,何安对上他的目光想起了一大半,昨晚撒疯大哭的样子全让这人看了去,顿时既羞又恼。可他不好朝人家发火,硬生生把自己憋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原本就罢工的脑子更晕了。
“噗——”李如灏看见何安核桃似的肿眼泡,忍不住怪笑一声。
何安下意识地顶着两只肿眼瞪他。
这一笑气氛便软化不少,李如灏说:“去洗漱一下吃饭吧。”
何安乖顺地依言去洗手间。
电动牙刷嗡嗡作响,何安呆滞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直范嘀咕:这是个什么情况?今年是几几年?我跟李如灏到底分手了没有?外公还在世吗?
思及此何安愣住了,左手机械地依照牙刷的指示挪到另一边。哦,外公过世了,这不是梦,也没有回到从前。
走出卧室的何安已经把自己捯饬地整整齐齐,除了眼睛和依然晕晕沉沉的脑袋,其他再看不出什么异样。转过拐角,一双带笑的眉眼直直地撞进他眼里。李如灏正对着他的方向在摆弄碗筷,见他出来,絮絮地笑说:“还有一锅汤,马上就好了。”
何安板不下面孔叫他出去,僵着手脚在餐桌边上坐下,李如灏已经替他盛好了一小碗米饭。何安握起筷子默默叹息,这又是何必。
不过外公离世的阴影尚在,此时的何安最怀念温情,怎么都是硬不起心肠的。哪怕是饭桌上爬过一只蚂蚁,恐怕他都舍不得捏死,还要好好替它引一引回家的路。
李如灏在他左手边坐下,看他蔫蔫地只戳米饭吃,眉头深皱,担忧地问:“不合胃口吗?”
何安摇摇头,“不怎么饿。”
李如灏不赞同他的敷衍,“怎么会不饿,你这几天都没有正正经经坐下来好好吃过几口饭。先喝碗汤开开胃。”
说着他立即放下自己的碗筷给何安盛汤,何安纵是头昏地像浆糊,也觉得别扭。强硬地从李如灏那里接过汤勺说:“我自己来。”
李如灏手里心里同时落了空,苦笑自己是分明自作孽。
接着无人说话,何安喝了碗汤总算嘴里觉出些味儿来,慢吞吞地开始吃饭。用餐过半,李如灏忽然开口:“晚上下面条吃吧。”
何安惊奇地看向他。
李如灏拿剪子剪下一只鸡腿放进何安碗里,“现在才四点,到了晚上要饿的,□□点的时候下一点面吃正好。吃鸡汤面还是另外熬酱?”
何安说:“都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儿,晚上饿了会自己做。你吃完了就回去吧。”他说完才觉得驱赶地太刻意,又加了一句:“小骆这两天估计也过得不踏实,你应该回去看看他。”
李如灏紧抿着唇,腮帮子抖了两下,像是要生气。不过他缓了会儿说道:“那我给你熬酱吧。”
何安本就觉得头重脚轻,先前对李如灏的一点儿客气也荡然无存,只觉得这个人胡搅蛮缠,无理取闹。他扔了筷子重新回到卧室扑在床上。
恶意慢慢滋生,忍不住要从喉咙里爬出来。他想,你算个什么东西,装得像是我欺负了你一样。谁稀罕你做低伏小,谁稀罕你鞍前马后。我何安倒了八辈子血霉碰到你都没觉得委屈,你倒先委屈上了。我爸爸没了,爷爷没了,外公也没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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