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外的人》第19章


直到彻底清醒,他才推了推林沂,说好像有人进来过。
‘噌’的一下,林沂从床上坐了起来,神色慌张的说:“完了,我忘了我爸今天要回来,肯定是他。”
钱多多也被吓得不轻,两人都光着上半身,盖没盖上被子还不知道,若这场景真被林父看到,这第一映象就算彻底毁了。
外面有些响动,像是从厨房里传来的,算是证实了林沂的说法。他急急忙的穿好衣服后,又催促钱多多赶紧起来,自己拉开房门就出去了。
他同父亲该有大半年不曾见过面,岁月的痕迹在年长者的身上更为果决凌厉,下一代愈见挺拔而他们则愈见弯垂。肩上似有块无形的巨石,将林沂年幼时眼中的高大父亲变成一个佝偻的老者。
林父上身只穿了件背心,露出劳力工作者黝黑的皮肤,长裤挽到膝盖以下,露出同样黝黑的小腿。林沂一眼望去,发现他的静脉曲张比前几年更为严重,爆出的血管如几十条蚯蚓藏在皮层下,似乎随时都有撑开皮肤的可能,看着使人触目惊心。
林沂觉得他又瘦了,立时便鼻子发酸。
“爸。”
林父转过头来,脸上还是那不冷不热的表情,不管多少年过去,他口中永远也不会有半句温言软语,他直截了当的问:“你房里的人是谁?”
这时钱多多刚好走了出来,面带尴尬的笑了笑,并喊了声:“叔叔。”
林沂说:“这是我上班的地方老板的儿子,叫钱多多。”
林父淡淡的‘嗯’了一声,不知是在向谁说,接着便又开始切菜,留下身后的两人彼此交换眼神,示意下一步该怎么办。
林沂本打算让钱多多即刻就走,不料父亲开口道:“我带了些菜过来,中午就留家里吃顿饭。”
凭心而论,只这片刻的功夫便让钱多多觉得林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林沂看他父亲的眼神里有畏惧与惊惶,而一切都是他在面对自己父亲时从未有过的。
他欲开口谢绝这份好意,不料林沂先开了口:“钱多多,中午你就在我家吃吧,吃过饭和我一起去超市。”说完同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他别多说废话。
“哦,好。”
第17章 时外十七
吃过饭去超市的路上,钱多多终于将憋了许久的话说了口:“你似乎很怕你爸。”
将近十年,他与父亲相处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月,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也没有半句多余的话,与其说是害怕倒不如说是不习惯。
林沂想起了一些往事,手便不自觉摸到了眼角,因得心理作用,他总感觉那个疤痕有些粘稠的触感,正如当时眼镜碎片扎破皮肤时,鲜血溢进眼框里的那一片腥红。
“我爸就打过我一次狠的,同样也是最后一次,可我并没有因此怕他,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那你妈呢?对你的事情她是什么态度?”
每当别人问起他的母亲,他便像被人踩了尾巴似一样,不是愤怒而是对自己的母亲失望透顶。他必须承认生命里总有一些无论如何也填补不满,也掩盖不住的残缺。
只须一句话便能道破,只须一眼便能看穿着的绝望呵!
索性说,那又怎么样,打死不承认就好了,反正别人也不会在意,顶多是想看一场笑话。
他冷笑一声,不露声色的说:“我的事情为什么要去讨要她的态度,而且她的态度又关我什么事。”
不是赌气,而是失望至极才会表现出的冷漠。
在钱多多眼里,天下的母亲大抵都是同一个样子,即便有错那也是事出有因,说一千道一万错的永远是孩子的叛逆与不理解,她们终究是没错的。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哪个当妈的会对自己儿子漠不关心?”
林沂拉住他的胳膊,将他带停在原地,语气平稳,眼神却凌厉得很,仿佛在看一个与他有深仇大恨的人:“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不了解凭什么说三道四,现在我就把这句话送给她,同时也送给你,什么都不知道的你就请闭嘴。”
莫名就吵了起来,却都不知是为了什么,以致于想要缓和矛盾也无从下手。
钱多多呆滞的站在原地,看着他决然而洒脱的背影,心头骤然而起的愤怒立时又褪了下去。他觉得自己可能在无意间闯进到了对方的禁区,转眼间,一种被排斥在外的恐慌与无力紧紧攫住了他。
林沂不满半岁,她母亲便走了。
整洁的屋子,仅有父子两人的一个家,有条不紊的生活里似乎并未缺了那样一个人。然而在衣柜里,总少了几件颜色花哨的衣裙;在一日三餐的饭桌上,总会有那样一个人的缺席;在每一个不可避免的场合,他们两个都象征了一个残缺的家庭。
即便各自都心照不宣的当做这人从未存在过,即便种种迹象都在极力证明这个人从不曾存在过……
电视里时不时就会有贩卖人口的新闻,从几十年前到如今,似有愈演愈烈的现象。有关部门从来只会努力打击犯罪份子,然而真正打击到的却只是冰山一角,拐卖林沂母亲的那些人贩子,就是漏网之鱼。
他的父亲不缺胳膊不少腿,不是侏儒也不是聋哑人,唯一的不足就是家里穷,身为老大不仅没能优先娶妻生子,反倒为了分担抚育弟妹的义务而将毕生事一拖再拖,直拖到三十好几,家里人才终于想起他来。
说好听点,他母亲是买来的媳妇,说难听点,是买来的生子工具。仅用了一千二百块钱就为林沂的父亲留了个根,从买卖的角度出发算是仁至义尽,然而从亲情这方面来说她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
村里的议论林沂多少也听了点,据悉在她离开后,父亲将她用过的所有东西一把火烧了,连特意为她打的一张梳妆台也劈成柴堆。
自此,有关于母亲的一切都无迹可寻。
因为没有记忆,所以也难以生出怨恨与不满,只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拒绝和抛弃,叫他连问一句为什么的资格都没有。就像一个强行贴在身上的标记,明明什么也没有做还要由得别人指指点点,然而对于这些他却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
他心里的那个暖房从来只有一个定额,便是与他相依为命的父亲,说明白点,想靠近他的人除非自带造热功能,最好能源源不断的提供热源,不然永远都是局外人。
而钱多多的体内潜藏了无数的太阳黑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与他有血缘的家人自然也有相同的体质,自钱母发现儿子与林沂的事情后,便有意无意的想要拉进彼此的距离,隔三岔五的,不是嘘寒问暖,而是疯狂的造热。
这场不知因何缘由引起的冷战持续了两个小时,钱多多在看得见触不到的煎熬下,将错全揽到了自己身上,错在自己还不够了解他,错在自以为是的与他讲大道理,错在说他错。
隔着超市监控视频,钱多多看见自己的母亲与林沂在说话。
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凝重,因监控里听不到任何声音,他难以从两人的表情上摸索到聊天内容。
从侧门过的客人也配合的很,大半天也没人过去结帐,林沂站在收银台前,嘴巴时闭时合,时而浅浅一笑,眉眼里却流露出茫然。
钱多多给他发了个消息,问他要不要喝水。
直到钱母离开,他才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对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良久才开始打字,好一会儿功夫钱多多才听见自己手机在响,仅有‘不渴’一个字。
积雨云厚重如山岳,在它来临前往往会有碎雨而下,用以提示云下的人早早做好应对之策,或躲避或熬上一碗姜汤,给被雨淋湿后的自己驱寒暖身。
一片小小的晦暗并不足以引起让钱多多的警惕,他用不惧风雨的自信坚信这不过是一场过云雨,片刻就能过去。
所以他在大雨磅礴里淋湿了个透彻,一场大病来袭也终于让他看清,命运早在两人相遇之前便布下的重重玄机,先前的靠近不过是个假象,上帝的最终目的是要将他两人分隔在世界最两端。
钱多多有个表姐,叫谢依,早几年嫁到了邻市,最近趁着国庆放假便回娘家小住半月。她母亲与钱多多的母亲是亲姐妹,这次回来自然少不了要有来往。
谢依与钱多多的大哥钱南山同岁,两人自小关系就好,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在同一个学校。三年前钱南山离世,哭的最凶的人里也有她一个,为此还掉了肚里不满两月的孩子。
兴许也是因了这个原因,她这几年很少回N市,这次回来先同母亲去了钱南山的墓地,回来时眼睛还是红的。
正当钱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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