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对》第61章


宋远棠站在原地没动,还在扶着她,“妈,你自己……”
“我自己还能站得住,去吧。”
宋远棠只能先离开,走之前不放心,看了眼贺尹迟,贺尹迟向他轻点了下头。
仿佛一个无言承诺,得到就很安心。
他上去拿外套的时候遇上了宋母的主治医师,医生把宋母现在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她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化疗,连前两次都是勉强支撑,但放弃化疗后癌细胞的生长速度必然会增快,即使是服用药物,也只能起到短暂的延缓作用。
“而且化疗的副作用会给病人带来痛苦,这种时候了,还是建议改成服用药物……”
以前宋远棠对这方面没有半点了解,在母亲查出来肝癌的一个月里,他看了许多这方面的书籍,可看得越多越绝望,到头来同样束手无策。
母亲已经时日无多,他心里很清楚,只是没办法接受。
那个带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人,又要他送走,人生对他未免太残忍。
宋远棠重新回到楼下的时候,只有贺尹迟一个人在那里站着,顺着他的目光,宋远棠看到小湖边的座椅上,母亲跟贺母正在交谈。
距离太远,他听不到两人在说些什么,但至少贺母的情绪并未有太大起伏,只是肩膀在瑟瑟的风中微微抖动着。
过了一会儿,贺母缓缓起身,满脸是泪,走到两人身边。她没有去看宋远棠,只是握住了贺尹迟的手,激动地流着泪说,“我就说我们小迟不是那样的人啊……”
“我们小迟不会骚扰男同学……不会的……我就说不会的……”贺母一双眼睛看向贺尹迟,紧紧抓着他的手臂,“那都是她们胡说的……不是小迟的错……”
贺尹迟回握住母亲的手,无声安慰。
宋远棠看着不远处母亲坐在木椅上的佝偻背影,心中升起一阵难言的酸楚。
或许人在将死之时,才能看开一切,才能躺在病床上反省自己一生的过错,然后去尽力弥补。即使是宋母这样一生好强从未低过头的人。
这么多年,真相终于水落石出。
宋远棠走到贺母面前,向后退了一步,弯腰鞠躬道歉,“伯母,对不起。”
尽管他无心,可他也并不完全无辜。如果当年他能拒绝得更干脆利落一点,或者把话说明了,两人先断掉联系一段时间,也许就不会给母亲做题发挥的机会。
如果他没有动心……
贺尹迟正要上前说什么,便听见母亲问宋远棠,“你就是小棠吧?”
宋远棠点头,“是。”
他以为贺母要继续问自己话,或者是发泄情绪,像看见仇家那般咬牙切齿。但贺母没有,她只是很浅地笑了一下,冲他轻点了下头,转身对贺尹迟说,“今天出来太久,都走累了,咱们早点回去吧。”
贺尹迟应下。
她十分平静,异常平静,似乎刚才见到的不是宋母和宋远棠,只是随便一个行人。她走在铺满石子的小路上,却觉得脚下十分平坦,眼前的路也平整坦荡。
或许能医治她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她真正需要的、想要的、一直在等待着的,是那么简单。
从始至终,她只要宋家的一声道歉。
作者有话说:这章宋母要是直接领盒饭,那儿子们之间真的就没得救了,所以麻烦宋母等等,下章再领……
第六十八章 
那天贺母跟贺尹迟离开以后,宋远棠陪着母亲在花园里又坐了一会儿。湖边风大,一件单薄的外套挡不住多少凉意,没多久宋远棠就搀扶着她回到了病房。
之后的几天里,宋母的病情每况愈下,药物难以抑制癌细胞的增长,并发症一齐发作,好几次岌岌可危,在生死线上被拉了回来。
可无论医生怎么说,事实又是怎样,宋远棠都不想放弃。他徒劳地紧抓着手中的细线,尽管感觉那根线快要将他一起扯入深渊,也不愿意放手。
宋母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白天几乎都躺在病床上静静睡着,晚上又痛得翻身都难,宋远棠真怕有天她就这么睡着,不知不觉中离开。
贺尹迟有时候会来医院看他,不过他知道宋晓俪在病房里,通常只在病房外等待宋远棠,等宋母睡下了,才叫他出来。
有时候这一等就是一两个小时,他并不觉得乏味,反倒是让他等的时间长了,宋远棠觉得过意不去。
虽然这边正难得跟母亲说说话,可心又早已经跑出去。宋晓俪当然看得出来他心思不在这里,轻叹了口气道,“外边冷,让他进来吧。”
宋远棠正在剥着橘子的手顿了下,才明白母亲说的是什么。
“再过几天,妈就管不了你了。说实话,你就是一辈子不结婚,妈也不想……不想让你跟个男人在一起。”宋晓俪说话已经没了以前的威严,她很少这样语重心长地跟宋远棠说话,像个长辈,又像个能说话的朋友。
“棠棠你想想,以后你们两个的路怎么走?……你们,不过才刚走进社会几年,经历过什么啊。这个社会没有你想的那么宽容,连最亲近的人都不能接受你们,何况是别人呢,指不定怎么在背后议论呢!”
宋晓俪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已经是不易,宋远棠给她倒水,她刚喝了几口,又咳了出来,“……咳咳,妈不想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宋远棠哽咽着说不出话。
他走出病房的时候眼眶有些红,甚至有那么一刻很想不争气地哭一场。贺尹迟把自己的肩头借给他,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怎么了?”
宋远棠吸了吸鼻子,最终没有哭出来,“我妈让你进去。”
“我?”贺尹迟愣了下。
“嗯。”宋远棠想母亲可能是有话想要跟贺尹迟说,自己不方便在场,于是找理由离开,“我下楼去买晚饭。”
贺尹迟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心。
宋母已经移到了条件较好的单间病房,病房里很安静,更适合养病。从三楼的窗子里往下看,能看见一片盎然,湖水荡漾,在春日的阳光里泛着波纹。
只不过这幅景象与病房里的萧条实在显得格格不入。
“坐吧。”宋晓俪抬手指了指床边的椅子,那个宋远棠刚坐过的位置。
贺尹迟走过去坐下,他看着宋晓俪,心里已经没有恨意,也没有其他情绪。他恨过怨过宋晓俪,也可怜过同情过她,但现在他眼里的宋晓俪,只是一个没多少时日的重病患者,是个将要离开自己儿子的母亲。
即使她曾经犯下了错,可因果循环,如今她已经得到报应。她和自己的母亲一样被病痛缠身,被自己的良心谴责,活在一日又一日编织的谎言里……
“你母亲还好吗?”宋晓俪问。
贺尹迟没想到她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如实回答道,“她挺好的,最近很有精神。”
宋晓俪虚弱地笑了笑,喃喃道,“那就好……”
没人知道那天下午在湖边宋母跟贺母说了什么,或许是她终于敢于承认当年自己的过错,还给了贺家一个真相,也或许是别的话。
不过确实那天之后,贺母的状态有了明显好转,人也精神了不少,不过最值得让她开心的事,是当年的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她儿子是被冤枉的。
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再也不用耳边响起碎碎闲语的时候,自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还击却无能为力了。
“那件事,你别怪棠棠,他什么都不知道。”宋晓俪艰难粗喘着气,那一口气吊着她的命,“我知道他心里怨我,我这一辈子,都在努力当个好母亲,最后,反而让他怨恨……”
“其实我比谁都失败,没资格说别人……”
贺尹迟知道她口中的别人,指的是自己的母亲。
当年宋晓俪把贺母说得一无是处,说她教书育人却养出个同性恋儿子,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沉浸在自己的教育之中,百般阻挠,最后的宋远棠,不还是死心塌地地喜欢贺尹迟。
她从来都没有资格说那样的话。
“小棠跟我一样,骨子里要强,他想跟你在一起,连我的话都不听,反正我这一走,也管不了你们了……”
贺尹迟听出来她这话里的意思,挑起了眉。
宋晓俪深深洗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希望你是真心对他的,别让他受非议,更别让他受了委屈……”
贺尹迟说,“我会的。”
谈话就到了这里,宋晓俪还想说什么,可她的气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只好向贺尹迟摆了摆手,意识他出去,自己要休息了。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交谈,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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