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云暮》第57章


陈之敬也怕夜长梦多,左右守了近一年的孝,旁人也不尽知他底细,便一口答应下来,叫宁忠安心将宁家交到他手上。
二人自从梁家镇回来,对此事简直是一拍即合。
陈之敬听了宁忠叮嘱,连连称是,正说着,又有几个管事的丫鬟捧了酒水宴席单子,请宁忠过目。
宁忠随手打发了,叫她们拿去给夫人瞧,只管拣最好的来,定要办的热闹气派。
陈之敬为了避嫌,只能笑而不语。
忽听屋外传来一个娇媚的声音,笑嘻嘻说道,好大的手笔,还是免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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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众人闻言,都是吃了一惊,转头向窗外瞧去。
只见繁星闪烁的夜空中,高墙上不知何时立了一个少年,一身白衣飘飘,赤着双脚,披散的黑发在晚风中轻轻舞动。
这少年面容娇俏,嫩的能掐出水来,一双美目晶莹剔透,顾盼生姿,此时正望着他们。
侯世达大惊失色,刚想叫护院将这人拿下,却被宁忠斥退,将所有人赶出院子,单留下陈之敬一个。
左右没了人,宁忠恭恭敬敬出了书房,对那少年拱手作揖,面有喜色,口中说道,师伯大驾,有失远迎。
陈之敬知道此人厉害,招惹不起,也拱手行礼。
那少年自墙头缓缓落下,足尖点地,衣袂风飘,夜幕中好似一朵白莲初绽,落入尘间。
只听他娇声笑道,你虽是早被我师弟赶了去,仍是恭恭敬敬听我差遣,叫我一声师伯,我也感念你孝心,前日为你卜上一卦,算出你女儿母仪天下的命格,特来道喜。
宁忠听了,满面笑容,瞧了陈之敬一眼,口中直道多谢师伯垂爱。
陈之敬也是不胜喜悦,拱手说道,多谢高人那日山中搭救,仲荷铭记于心,日日想起,不知如何报答。
少年听了,娇声笑道,你他日得了天下,少杀些人,也算对得起我救你一场。
陈之敬心中一愣,竟不知如何应答。
宁忠在旁听了,忙对那少年谄媚道,小徒定教仲荷牢记师伯教诲,不敢忘却,过些时日小女便要嫁给仲荷为妻,还请师伯留在府中,吃些喜酒,让小徒尽些孝心。
他老谋深算,只盼将这世外的高人留在身边,以作后用。
那少年听了,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你家里办不得喜事,快快撤了罢。
宁忠心中疑惑,就听那少年不耐烦说道,红白事撞在一起,定是要先办白事。
陈之敬和宁忠听了,都是大惊失色,宁忠支支吾吾问道,师伯何出此言。
那少年对他说道,你今夜便要死了,还操持这些琐碎事情作甚,快快安排了后事,免得到时仓促。
宁忠听了,脸色也白了,压住怒火,沉声说道,师伯休要说这些晦气话,耍弄我们。
少年白他一眼,口中嗔道,说你女儿母仪天下,你当下就应了,说你今夜死了,你倒说我耍你,也罢,你们这些肉胎蠢物,都是趋利避害,专会挑自己喜欢的,想占尽便宜。
宁忠听了,双腿发软,不住后退,见那少年言之凿凿,心中一急,怒叫道,我好好待在家中,哪个能取我性命,师伯莫要再唬我。
少年摆摆手,说道,你自去吧,想知道天机,知道了又恼我。
说罢身子一飘,已跃上墙头,宁忠此时方回过神来,冲过来哀求道,师伯若是算出我命中此劫,还望施展神通,救我一命。
少年回眸一笑,说道,你命该如此,我哪里能救,若是像你师傅那般,胡乱行事,坏了规矩,被赶出师门可怎生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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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忠眼睁睁瞧着那少年离去,便有些疯癫起来。
转头唤了好些护院守住自己卧房,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院外派人四处巡逻,宁忠却手执一柄短刀,只身坐在屋中,叫所有人不得近身,陈之敬来寻,也被他撵出去。
屋里屋外灯火通明,宁忠一丝睡意也无,眼中满是血丝,心口直跳。
耳听远处鸡啼,宁忠身心疲累,却心中喜悦,出门一看,天色还黑着,不由得面色又阴沉下来,口中自言自语道,他定是算错了,定是算错了。
只听荼芜在旁说道,老爷一夜辛苦,滴水未进,我端些早饭来,伺候老爷用膳。
宁忠腹中也是饥饿,点头应允,忽而想起什么,对荼芜叫道,勿要弄那些个难嚼的,端些汤水来便成了。
荼芜领了吩咐,转身去了。
。。。
陈之敬这夜也是辗转反侧,一个人躺在诺大的床榻上,溶溶月光洒下,他隐约瞧着那幅雪夜图,才慢慢阖上双目,沉沉睡去。
忽而听见屋中有声响,坐起来一瞧,竟是顾君站在堂屋,怯怯地望着他。
陈之敬喜出望外,慌忙跳下床去,捉住这人手腕,小声说道,你怎的来了,今儿府上巡视的人多,可别让舅舅知晓你来了。
顾君摇摇头,轻声说道,我小心的很,没有人瞧见。
陈之敬这才想起已和这人断了恩义,面上笑容渐失,慢慢松开顾君手腕,后退一步,颤声道,你来这作甚,可是又要绑我。
顾君眼角已是泛了泪光,双手轻轻握住陈之敬的手掌,小声说道,少爷,我舍不得你,你狠心将我舍弃么。
陈之敬听了,心中宛如刀绞一般,将手掌抽回来,艰难说道,是我对不住你。
顾君哭出声来,哽咽道,我不要你对不住我,我只想跟你好,就我们两个,谁也分不开我们。
陈之敬望着他的面容,口中竟不由自主,说出个好字。
正要反悔,就见顾君登时笑逐颜开,眼角还挂着泪珠,却也不擦,拉住他的手,向门外引去。
陈之敬望着那笑容,怎么也狠不下心,与顾君手拉着手,心里莫名地愉悦起来,身子也轻盈许多。
二人一踏出屋门,就看见一片广袤的草原,暗夜中星空斑斓,远处隐隐云幕低垂,风吹过茂密草丛,发出沙沙声,那草长的过腰,随夜风荡漾,一层层散开又直起腰身,好似波浪。
顾君拉着陈之敬走了进去,为他拨开丛丛野草,一边走,一边不时回头望着陈之敬,笑的心满意足。
陈之敬稀里糊涂跟着他走着,满心欢喜,拉住顾君,笑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顾君被他拉的顿住身子,回过头来,面色有异,双目直直望着远处,对陈之敬焦急地说道,少爷,快跟我走,有人要害你。
陈之敬闻言也是心慌,转头望向身后,就见远处有座小小的院落,夜色幽深中几个光点,正是几个汉子举着火把,包氏与她兄嫂引路,向那院子跑去。
顾君拉扯着陈之敬的手,怎么也拽不动,口中急道,少爷,他们是来害你的,我们快走罢。
陈之敬转过头来,对顾君默默说道,你放心,不会有人来害我的。
顾君望着远处那院子,确是不曾有人追来,方才那些举着火把的人,进了院子,再没出来,顾君等了一会子,有些怅然若失,喃喃道,怎的没人追来,少爷又不肯跟我走了。
远处野草飘荡,洒洒摇摆,二人周身草叶清香,夜风拂面。
陈之敬望着他的小脸,只想再多看几眼,柔声道,你也不是顾君,我又能跟你去哪儿。
顾君面色一变,眼中落下泪来,急声叫道,少爷胡说什么,我不是顾君,还能是谁。
陈之敬心中一痛,将人拉过来抱在怀里,轻声说道,你不是他,你只是我梦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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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怀中已是空了。
猎猎夜风吹过,陈之敬一人站在草原上,水色衣衫蒙了一身月光,怅然若失。
忽听得远处有人叫他,好似紫述的声音,转头一看,眼前已是灯火通明。
陈之敬睁开眼来,确是正在自己房中,身边围了几个丫鬟,心思还沉浸在方才那无边夜色中,只听紫述哭道,少爷少爷,老爷不好了。
听到此处,陈之敬才回过神来,跳将起来,捉住紫述,便往门外踏去,口中叫道,胡说什么,我舅舅怎么了。
抬头瞧见天色正黑,远处云端刚刚露出鱼白肚子,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
原是那宁忠提心吊胆了一夜,见天空破晓,才放心大胆起来,囫囵吞了一碗鸡汤下肚,竟被个骨头鲠住。
陈之敬冲到他院中,见几位夫人哭作一团,好些郎中伙计正围着宁忠。
他拨开众人,上前一瞧,宁忠已是面色酱紫,手脚抽搐,不多时,便没了气息。
众人皆是大哭,陈之敬慌乱中向后退去,扶住墙壁,才勉强立住身子。
胸膛起伏间,望见院中黎明破晓,红云似火,一轮金日方跳出天际,一个白衣人坐在墙头,翘着一条腿儿,正悠然自得。
陈之敬眼眶血红,冲出屋子,指着那白衣少年,颤抖着身子,却说不出一句话。
旁人都围着宁忠哭泣,无暇顾及院中二人。
就听那少年笑道,仲荷这样子,似是怪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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