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月三十二日》第31章


陆邱桥前一夜穿的是赴宴的西装,上面沾染了许多香水和酒气,何意皱着鼻子帮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钱包手机还有打火机和一些杂物,又转而去翻上衣的内揣,内揣里放着她卖给陆邱桥的那张演出的贵宾票,何意低着头看了一眼,心里有些难过,还是好好地放在了一旁的窗台上,然后她又下意识地摸了一次那个看起来已经完全空了的口袋,却又摸到了一张薄薄的纸。
何意将它抽了出来,那是一张x五星酒店的VIP停车回执单,上面还印了宴会厅贵宾专用的字样,何意原本只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却发现那上面打印的停车时间似乎不太对劲。
陆邱桥说他因为时间来不及所以超速,而回执单的打印时间却是昨天傍晚七点半,何意认得这个酒店的名字,隐约记得它距离自己剧院的路程好像并不很远,于是她一手抱着陆邱桥的衣服一手抓着那张回执单跑回客厅里,用自己的手机具体地查了一下那个酒店的位置,果然与剧院之间只有2。7公里的车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还有半个小时余裕的时候就开超速车。
何意的全身都从指间开始渐次冷下去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也许之前没有在意所以并没有多想,而现在用地图看来一切都是如此直观,赴宴的酒店就在剧院旁边,而陆邱桥被拘留的派出所却远在另一个区,一切证据都指向一个无法辩驳的事实,那就是在那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陆邱桥根本就去了其他的地方。
他在撒谎,他隐瞒了什么事情。
何意不敢再往下想但她不得不想,从陆邱桥出版的第十六卷 漫画突然让冷雨远走高飞开始她就感觉有些事情跟以前不一样了,很多知道他们关系的人都默认她就是冷雨的原型,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并不是真实的,陆邱桥最初创作《极光森林》的时候自己还并不认识他,而冷雨与自己外型近似的很大原因是自己在模仿那个并不存在的少女。何意抬起头来望着客厅里没有开启的漆黑液晶电视,那上面映照着自己苍白的面孔和标志性的短发,她一瞬间感觉非常悲哀,作为一个职业舞蹈演员,短发带来的麻烦一言难尽,但她从来不肯蓄发,就是因为陆邱桥笔下的女主角是短发,她听了太多自己就是那个女主角的猜测,甚至连自己都被那些谣言欺骗了。 
你真悲哀啊何小意。
她长叹了一口气出来,她的悲哀在于她知道陆邱桥有没有告诉自己的事情,但却又不能去问,因为无论能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都没有意义,不问这件事就只是一个梗结在她自己心里的问题,如果问出口那么它就会变成他们之前的裂痕,她害怕那个裂痕出现,所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决定了将这个苦涩的结自己咽下去,无论它未来会在自己心里发酵还是腐烂,她都必定不会对任何人吐口。
这看似是她无奈的选择,但也是她最后的尊严。
何意站起来将停车劵重新放回陆邱桥的衣服里,然后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将那件西装外套卷起来扔进脏衣篮里,她透过浴室模糊的玻璃门向另一边望了一眼,里面的水声已经停了,她能看到陆邱桥静立在灯下高大却模糊的影子,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一动不动,何意不知道令他沉思的究竟是什么,但她能悲哀地确认那一定不是自己。
虽然他们之间这个时候只隔着一扇薄薄的磨砂玻璃,但她在那个瞬间却觉得自己离那个男人从未如此遥远过。
——
从机场回市区的路上温风至一路恍惚,他直至现在都没有自己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样选择的实感,而那个选择也太过荒谬,使得他心里感觉有些发冷。
廖长晞看得出他的状况很不好,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温风至酒店房间已经退掉,现在所有的行李都塞在廖长晞车子的后备箱里,他不得不立刻做一个“接下来何去何从”的打算。
“您送我到刚才的酒店去吧。”温风至心乱如麻也没有什么好好规划的心力,只想着找个安静的地方沉淀一下思绪。
“你如果短时间不准备回美国,一直住酒店是不是不太合适?”廖长晞把车子在一条小路的路边停下,他认为这么盲目开车没有任何意义,当务之急是要让温风至自己决定该去哪里。
而温风至似乎被他那句“短时间不回美国”吓了一跳,他抬起眼睛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男人,神色仍然算不上特别清醒:“我还没有想好,但是久留也恐怕——”
“你这些年是不是过得很辛苦?”廖长晞认真地看着他,他们的距离有些太近了,温风至能够在那双黑色的瞳仁里看到自己茫然的面孔,但是他不明白廖长晞为什么这么问,他虽然不算家喻户晓也小有名气,靠着卖画的钱在美国也算是衣食无忧,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过得辛苦的人,但是当廖长晞这么问的时候,温风至心里却涌上了一阵真实的酸楚。
他在物质上的确没有忧虑,但是内心的煎熬这些年却并没有因为时间推移而减弱半分。
“我……”温风至不知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他自认还算坚强,但是在这样的气氛里开口的时候却莫名感觉到什么东西梗结于喉,他积蓄的痛苦无非也只是因为没有可以宣泄可以倾诉的缺口,这些年也从来没有人用这样温和的目光望着他,问他“你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我有些冒昧了,”廖长晞见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便感觉到自己唐突,礼貌地移开了目光,眼睛望着突然有些阴沉像是要下雨的天空,声音也不确信了许多,“我只是那天在画展看你的画,觉得你好像并不开心,你所有的作品都有要讲却又难以启口的故事,昨天我看到你本人的时候更是这么觉得,你很不快乐,你有太多的事情积压在心里了。”
温风至无话可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眼下无处遁形,他的画有无数的人看过,但那些喜欢的狂热的人们却从来没有说过廖长晞这样的话,他们只是把画作当成作品,却从来不觉得那些颜色和线条也是呐喊和求救的声音。
“我在莫干山上有一间小宅,”两个人不知沉默了多久,廖长晞才缓慢地说,“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先住在那里,虽然屋子不大但基本上还算舒适,山上也很安静没有人会打扰你,”他停顿了片刻,再一次转过头来望着温风至,声音柔和地不可思议,“我也不会。”
温风至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他明白廖长晞的热情和包容都是有目的的,但他也并不惧怕偿还,况且他也没有准备把这个比自己年长的艺术家想的那么阴暗,毕竟他有什么企图的话昨天晚上就已经是最好的时机,没有必要放任喝醉了完全失去神志的自己在身边一整夜,再大费周章地陪自己浪费这一整个上午。
最后温风至还是抱着自己的所有行李住进了廖长晞的那间山间小宅里,风景的确非常怡人,是个适合静养或者创作的地方,廖长晞也说这是自己早年为了设计骨瓷所以跟两个英国的设计师在这里闭关了半年多,小宅的很多软装设计都是那两位英国设计师做的,虽然外面看起来古典,里面却很现代很简洁,让温风至一走进去就觉得非常喜欢。
虽然温风至也没有想好到底要逗留多久,但是他还是给亚特兰大的助手打了电话,说自己准备在中国画一些作品再回去,让他们这段时间可以去做别的工作,没有必要一直等着自己,他虽然说有工作室,但是国外的文化产业链条并没有国内这么严苛,他也只是为了卖画方便而自己申请了一个类似手工艺人的私人公司而已,助手全部都是临时雇佣的大学美术生,而他在美国也没有亲人和亲近的朋友,所以大部分的事情都是自己在安排。
廖长晞帮他安顿好之后又带着他去山脚下吃饭,莫干山实际上仍然位于市区内部,所以只要下山就一切都很方便,温风至对于廖长晞的照顾非常感激,便转而说要请廖长晞吃东西,廖长晞也不推诿欣然接受,温风至便带着他去了上次何愿第一天带自己去的茶楼。
廖长晞对于温风至竟然知道这样的小店而非常惊讶,温风至也没有多说是何愿带自己来的,廖长晞性格随和更不会多问,两个人便相安无事地吃了一顿晚饭,酒足饭饱之后廖长晞说自己要去工作室看一下,并问温风至有没有兴趣。温风至早就听说过他传奇一般的事业,便颇有兴致地上了车。
路上廖长晞给他解释说自己近年在做的一直是丝绸生意,所以才又回到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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