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月三十二日》第79章


那一天在银泰外面见到的黑发少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一言不发打伞的少年,温风至仔细看了看他的脸,不知为何觉得那精致的五官有些熟悉。而蒋京倓明明对自己说今晚在别墅有晚宴,然而位于这样偏远位置的别墅门前却没有看到除了刚刚他们乘坐前来的车子之外的任何一辆交通工具,大雪中的一切都太静了,院子太静了那建筑也太静了,温风至跟随蒋京倓一步步向前走,他几乎能够听到自己无比粗重的喘息。
在这个瞬间他突然很想给陆邱桥打一个电话,他想起陆邱桥下午离开之前的那个眼神,那双眼睛似乎有许多想说却无法说出口的话,温风至后悔那个时候太过愤怒以至于忽略了他眼神中呼之欲出的情绪,他应该问清楚而不是暴躁地将他赶走,当年他已经犯了类似的错误,如今却眼看着就要重蹈覆辙。
他一边想着一边无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蒋京倓走到门厅前回头看他,温风至还在后面若有所思地站在雪地里,蒋京倓的眼神危险的暗了暗,他示意身边的少年过去给温风至打伞,那少年眼睛里的神色并不情愿,但却又不敢忤逆蒋京倓,于是还是走下台阶给温风至将伞撑在头顶。
温风至觉察到身边有人,便抬头向少年的脸上看去,这么近的距离他终于想起这个少年的面庞为什么会让自己看上去如此眼熟,那是因为他看着那个孩子的时候就好像在照一个从七年前穿越而来的镜子,光滑的镜面里倒映着如此清晰而生动的年轻的自己。
温风至骇然一惊向后退了半步,那少年沉默地望着他然后将手又向前伸了几寸好重新帮他遮挡落雪,温风至感觉自己冰凉的双脚似乎在土地上生了根,他一步都迈不动并且没有勇气说出任何一个字,他转头向蒋京倓的方向望去,他站在昏暗的门厅前,身后微弱的灯光勾勒他高大的影子,温风至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别墅的走廊边站着两个非常魁梧的保镖,看上去与当年装扮成护工寸步不离守着自己的那些人有着完全相同的装束和气场。
温书言所说的都是真的。时隔七年他才第二次相信了那句话,但此时此刻他却并没有当年远走高飞的机会了,这些年的自由是他放弃前程放弃故土放弃陆邱桥几乎放弃了一切才换来的,然而只是一时的大意疏忽,让他轻信了蒋京倓的话,又愚蠢地走回了这个为他铺设了许多年的陷阱里。
他已经没有再回头的路了,蒋京倓不会放任他在自己的眼前逃脱,他最后能做的事情只是看起来怕冷一般讲手伸进了外套的口袋里,他摩挲着自己外壳冰凉的手机然后将其解锁,然后完全凭借记忆拨出了一个不知道会不会被接听的电话。
随即他抬起头望着满脸笑意等待着自己的蒋京倓,面不改色地向他走了过去。
……
温风至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他梦到自己童年住在小镇时候的那条石墙胡同,温书言背着一个巨大的斜挎布包走在前面,他记得温书言从来不会回头看自己,她总是走得又急又快,要赶着在景区第一批客人到达之前就在拱桥上找好最佳的位置,所以根本不会在意年幼的儿子能不能跟上自己。
他又看到了温书言越来越远的背影,炽烈的阳光融化她背影的边缘,使得她的影子越来越单薄越来越浅淡,他好像已经想不起来温书言年轻时候的样子,他只是记得许多人赞誉过她很貌美,但温风至却总觉得她的面容在自己的记忆中非常模糊,甚至还不如当年的蒋京倓让他觉得深刻,他只记得温书言弥留之际的样子,她看上去非常可怕,那是个被抛弃和折磨一生的女人最后的样子。
他很清楚自己是在梦中的,因为他能看到自己伸出的手是属于成年人的,石墙胡同尽头的光太过于强烈,使得他的手指像是白骨一样嶙峋,他抓不住温书言他也抓不住任何东西,他听到有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但他听不清楚。
浓雾散去了,他站在象山的树林里,霜一般洁白的月色洒落在地面上,他身旁站着一个高大的少年,微风鼓动他的衣角,在空气中拍打出清脆的声音,他觉察到了强烈的痛感,他知道这是一场梦,然而针扎似的剧痛让他不得不弯下腰去,年轻的陆邱桥岿然不动站在他身侧,黑色的眼睛向下望着他。
“快逃吧,”他嘴唇翕合,脸上的表情却像是玩偶一样僵硬,只是机械地重复那句在他耳边的声音,“快逃吧。”
温风至骇然睁大眼睛,这梦境真实地令他惊怖不已,看着眼前的陆邱桥缓慢地跪下并抬起手来,他像是要抚摸自己的脸颊,然而温风至却听到他举手投足之间传来的金属摩擦声,这恐怖的景象使得他重心不稳向后退缩却坐倒在冷硬的泥地上,他感觉自己的腕骨猛地一痛,随即是什么劣质材料断裂的声音,他抬起右手到自己的眼前,却只看到了光秃秃的手腕,而那断层处没有任何血肉,反而在月色下反光苍白,像是突然被折断的一截石膏。
那瞬间他想要惊叫却又发不出声音,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一般,他闻到某种奇异的香味,那味道冰冷却浓郁,让他的神思有些恍惚。
然后他再一次听到了那个喋喋不休的声音,这一次那个声音听得分明,他在说“天要亮了,睁开眼睛”。那句话像一个咒语,温风至在听懂的瞬间猛地睁开了眼睛,然而梦境残存的画面还在他的眼前一时间没有淡去,那是“陆邱桥”在他眼前像一堆积木般轰然倒下分崩离析的样子。
温风至彻底醒来了,他感觉自己自额顶到鼻尖一线彻骨冰凉,然而与此同时他的眼镜不知道被谁夺走,四下张望都是一片模糊。而当他试图活动手脚的时候才发现最恐怖的事情并不是目不能视,而是他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自己的四肢,他像是个高位截瘫的病人一样失去了肩部以下的全部知觉,他唯一能够转动的只有自己的脖子,但却又看不到任何东西。
整个空间里唯一存在的就是那股非常清冷的香气,味道强烈地萦绕在鼻尖,温风至慌乱间不由得剧烈呼吸,他突然觉得那股香味好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并且像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但可怕的是他根本想不起来任何此前的事情,他在哪儿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他刚才梦到了什么又在哪里闻到过这个味道,自己的记忆中枢像是被拔去塞子的浴缸,他越是伸手去捞就越什么都抓不住,到最后他甚至连自己到底是谁都恍惚了。
这时候突然有人开了一盏灯,那盏灯的光芒并不耀眼,只是温风至觉得它距离自己很近,他这才意识到一直有风在自己的脸颊上拍动,很冷,夹杂着雪花。
他茫然地睁着眼睛,直到有一只手伸过来帮他把眼镜戴在了鼻梁上,那眼镜不知为何非常沉重,好像并不是他自己那一副。但好在是这样他终于能够艰难地看清楚自己所在的场景——他看到自己似乎在某个非常宽大的天台上,夜色下落着雪,在脚底积起了薄薄的一层。
他望着自己的悬空在地面之上的双脚,直到小腿都是□□的,苍白如同石灰的皮肤冻得有些发青,看上去反而像是某种通透的瓷器。然后再向上他看到了自己的穿着,大腿上是一条款式非常老旧的藏蓝色阔腿短裤,系着棕色的细皮带,短裤里扎着白色的衬衣,衬衣的领口织了一条三指宽的蓝色绒布。
温风至骇然凝视着那截绒布,他意识到这样一套穿着有些眼熟,但混乱的思绪却又找不到一个清晰的解释,他再次转动脖子向自己的背后看去,才发现自己坐在一张狭长的玉石长椅上,背后是别墅的某个房间,他靠在玻璃上,另一侧的落地窗大开着里面飘散出那些冰凉的香气,而窗边似乎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温风至猛地挣扎起来,他太害怕了,恐惧和茫然像是无边际的大海一样淹没,但他的脖子已经扭转到了极限,他没有办法看清楚那个人到底是谁。
然而对方却向他走了过来,他冰冷不像是活人的手从温风至的脸颊缓慢向下摸去,因为离的很近温风至甚至能够听到他喉咙里面无法抑制的叹息,而这叹息也是冰冷的,让他毛骨悚然。
“真好啊。”那人说着,脚步缓慢地绕到了温风至的面前,他的穿着非常奇怪,从头到脚都像是十几年前流行的那样,他甚至在这样的深夜用发胶把自己的头发全部捋向后面,并且在那套薄款的复古西装外面打了一个花哨的领结。
温风至惊愕地看着他,他自己的装束就足够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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