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_千绮夏》第38章


直至夜幕降临,白天的差事告了一段落之后。彼时我正在帮伏案夜读的鹿野灌着钢笔墨水,却突然记起早上遇见的那个眼熟的记者是谁了,骤然间惊出一身冷汗,手一抖,墨水更是洒出不少。
鹿野向来警觉,当下就蹙眉问道:“怎么了?”
我慌乱的放下墨水盒子,于事无补的擦了擦手,却无论如何也擦不掉墨水的黑色印迹。
鹿野叹息一声,握住我的手,扬声对屋外的警卫说:“去拿一块法兰西香皂来。”
直到站在浴室的洗手台前,被鹿野光滑的手温柔的握住一遍又一遍的搓出洁白芬芳的泡沫,我都依旧惊魂未定。
鹿野有看见那个记者吗?不、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他的长相……
那个记者为什么会出现在少佐府?不,也许记者只是他掩盖身份的手段。他不是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了吗?为什么还要再次接近这里?
我在心里一遍一遍揣摩着白天跟记者的对话,试图从其中搜寻出任何有可能的蛛丝马迹。
“早闻鹿野先生才识过人……”
他这次的目标该不会是……
芬芳密集的泡沫在清澈的水流冲击下消失不见,鹿野举起我恢复洁白的手掌,轻舒一口气:“好了,又变干净了呢。”
明明应该一起同仇敌忾、抵御外族的,就算没有行动,也至少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什么鹿野一定要站在日本人的阵营呢?明明也是中国人!就算起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日本名字难道就不是中国人了吗?
一不小心,我竟然把这些不满抱怨的话语说出了口。
鹿野微微一怔,松开了握住我的手,却是云淡风轻的问道:“你说什么?”
似下了决心般,我掷地有声的许诺:“我会保护你的!”
既然始终无法告密说出那个为了革命四处奔走的“记者”,那我宁愿选择默默保护鹿野,就算是为了报答也好,我一定不要再让鹿野陷入之前那种危险的境地!
第38章 剧院
一旦认定了自己一定要保护好对于身边潜藏着的危险一无所知的鹿野这件事,除了如厕沐浴以外,就连一日三餐甚至夜晚入眠我都陪伴在鹿野身边形影不离,俨然成了一个最地道最尽职的跟班模样。
说好听点,是知恩图报、恪尽职守。说直白点,我已经成了旁人眼里名副其实的狗腿子。
我不在乎这这些名声,无论好坏,对于我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在这少佐府上任职的,声名狼藉的,也不差我这一个。跟他们比起来,那些强加于我身上的指责如同小巫见大巫,不足一提。
而鹿野本人对于我这几日的变化却波澜不惊,就好像早已习惯我站在他身旁似的,这样一来,反倒显着旁人是在大惊小怪了。
自从摇身一变成鹿野的“贴身使唤”之后,我这才对于这个初见时极为倨傲冷淡的青年有了渐渐的了解以及改观。
也许卧床养病那几日我都半信半疑着那些外界对于鹿野以及宫本少佐传得绘声绘色、栩栩如生的香艳传闻,毕竟,没有空穴来风的事情,无论是少佐对鹿野的特殊态度以及两人过于亲密的相处,抑或是容姿过人的鹿野本来就容易令人浮想联翩,就像是那些断袖分桃的风流艳本当中常见的兔儿爷形象,无一不是有身段、有长相的弱不禁风的漂亮青年。
至于鹿野是不是真如外表上看起来这么“弱不禁风”,这一点还有待商榷。
但是自从我能下床当差这几日跟在他身旁以来,我就明白了那些流言蜚语只是外界不负责任的恶意揣测而已。鹿野每日作息都极有规律,早起晚睡,不是在辅助少佐处理公务,就是一个人在书房看书、写字。
说起写字,除了总是看见鹿野用当下时兴的西洋墨水写钢笔字外,有一次,我竟然看见他拿出宣纸写满了一面漂亮的颜体,这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那样遒劲郁勃、挥洒自如的气势怎样看都不像是传闻中孤苦无依、背井离乡的落魄学生,倒像是书香门第熏陶出来的翩翩贵公子。
这样品行端正、气质脱俗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把他跟那些流言蜚语中自荐枕席的□□小人所联系起来的。
这日午后,闲来无事,宫本少佐邀上鹿野连同那个唇红齿白的何副官以及我,一行四人、卫兵若干,心血来潮的要去玉兰剧院听戏。
看得出来,他对这些古香古色、婉约优雅的异域文化非常感兴趣,上次看见一副杨贵妃扮相的慕琴笙更是狂热得双眼发光。
不过,慕琴笙的扮相倒也总是相当惊艳罢了。他的五官本来就比较古典,眼角微微上挑,媚而不妖,妆容一上,更是艳丽得犹如光艳夺目的芍药。
这么想来,其实他与我记忆中的那个人一点儿也不像,如果把慕琴笙比作璀璨耀眼、有棱有角的昂贵钻石,而那个人则是蕴藏着暗哑流光的质朴古玉。
少佐自然是剧院的显赫贵客,一大班人马刚下了军用的黑色汽车,剧院的经理便陪着笑脸、卑躬屈漆的迎了上来,诚惶诚恐的客套之后甚至还贴心的询问何副官需不需要清场。
何副官狐假虎威之余,还是操着一口与日本人并没有什么差别的地道日语将剧院经理的好意传达给了少佐。
少佐今日心情似乎很好,只是大手一挥,仁慈的表示不需要那么兴师动众,只要安排一个包间就好。
剧院经理拿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敢怠慢的亲自领了我们一行人自奔二楼包间中最豪华、同时也是看戏的最佳位置。
受了经理指点的伙计手脚伶俐的递上洒金红底的曲目名单,端上了瓜子果盘香茶等一系列标准配备,就差没找两个漂亮小姑娘来给宫本少佐捶腿揉肩了。
何副官哂笑一声,站在坐着的少佐身旁也没个正行,说:“这剧院经理倒是个识时务的。”
鹿野没有说话,轻轻地掀起青花瓷的杯盖,吹了吹漂浮着细针似的茶叶的茶水。
下方戏台子上一片“咚咚锵锵”的声音,只见一个英姿飒爽的武旦在那里慷锵有力的唱道:“小儿女探军情尚无音信,画堂内独自个暗地沉吟。怕只怕众奸臣又来寻衅,损折我杨家将累代英……”
少佐显然对这类激奋昂扬的戏曲提不起兴趣,当然他也根本听不懂那穆桂英挂帅的女子豪情,不一会儿就没了兴致,偏过头用日语问起同样对看戏看不出门道的何副官来。
想必是照例询问了一番曲目顺序,不然何副官也不会拿起桌上的帖子翻来覆去的看,我远远扫了一眼,看见下一出戏旁边用正楷写着慕琴笙的名姓,估摸着少佐短期内是不会离开的了。
也正在此时,鹿野却忽然放下手中的杯盏,施施然起身朝门边走去,一直被何副官缠着说个不停的少佐不由问了一句我听不懂的日语,鹿野淡然的回了一句,何副官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呵欠,直到后来我回忆起这句简单却有些绕口的日语问过之后,才知道是“方便一下”的意思。
何副官见我也要拔腿离开,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橘子,毫不客气的取笑道:“难不成鹿野上个茅厕你也要跟着?黏这么紧,当心他恼了怪罪于你。”
少佐听见他跟我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随口跟何副官说了一句什么。
何副官点了点头,嬉笑不已,用保养得宜的手指拿了一片黄澄澄的橘瓣作势递往少佐的唇边,丝毫不知何为羞耻,更不管还有我这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一旁。
我咳嗽一声,不管他们在说什么笑什么,还是推开门去寻鹿野。
背着枪守在包间外的日本卫兵一丝不苟的站在门边楼道里,但凡有人经过便会凶神恶煞的瞪上一眼,见我从里面出来,却只是扫了我一眼,甚至有面熟的还朝我露出了一个谈不上友好的笑容。
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低着头拾阶而下,却迎面撞上了一个浑身都是外国香水浓烈味道的人影。
能往这二楼的包间来的,都是非富即贵的有钱人。
被我这一撞,自然是毫不客气的破口大骂起来,然而当他抬头看清我的脸之后,就像是卡带的留声机一样,瞬间安静下来。
顾君璧脸色难看的望了我一眼,似乎不想跟我扯上关系,冷哼一声终于擦肩而过。
然而跟在他身后嬉皮笑脸的许庭深却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的姐夫为什么突然变了脸色,甚至还亲热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发达了呀,清友。”
我一向对他没有什么好感,尤其是在上次他带给顾蕴玉那些不堪入目的香艳画报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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