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催眠》第58章


易杨情不自禁地加快了步子,仿佛这样便能甩开他身上那令人厌弃的部分,可它们终究是如影随形,蛰伏在每一个他毫无防备的夜里,令他辗转难眠。
当易杨拖着疲惫的身躯,强撑着在翌日清晨早早来到餐馆门口时,就见一个男人早等候在了那里。
易杨习惯低着头走路,以至于当发现那双沾染了些灰尘的皮鞋时,为时已晚。
他本就花白的两鬓被秋风吹得萧瑟,脸上布满了沧桑的痕迹,比上回见面时仿佛老了十岁。那本还算硬朗的身子此刻也单薄得摇摇欲坠,露出一副下世的光景。
“我打听到你在这里。”余潜吃力地开口道,似乎是想要微笑,“能说几句吗?说完就走。”
易杨的左手开始微微颤抖,自再次服药以后,每当遇到这样超出他感情能承受范畴的事件时,他便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其实他知道,他不可能隐瞒行踪多久,他并不是从这个世上彻底地消失,昨天那么多人将店铺的情况发到了朋友圈,想找他的人,必定能找到。可他最不想见的,除了谢家父子,便是这位他曾经言听计从的精神导师。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余潜比谢煜更不可原谅。谢煜至少一贯在他面前都是如此毫不掩饰的肮脏,可余潜却以一个宛如慈父的形象出现,补足他心中的空缺,替他解纷排难,将他从谢锦天的催眠陷阱中拉扯出来。但始料未及的是,就这样一个在他精神世界中举足轻重的角色,也许前一秒还在聆听他的痛苦,后一秒便将他倾吐的所有转告给了曾深深伤害他的罪魁祸首。
可以说,易杨此次发病全然是源于余潜的欺骗,忽然出现在他跟前口口声声要赎罪的谢煜所带来的刺激,远不及与谢煜串通一气的余潜给他所造成的伤害要更为深重。心灵支柱的瞬间倾塌,令本就状况不佳的易杨难以招架,彻底被逼入了绝境,成了个需要终身服药的定时炸弹。
就是这样一个始作俑者,此刻却还敢坦然站在他跟前,以一种“理智对话”的姿态来与他闲谈几句。
他要说什么,易杨几乎都能猜到,无非是他感到后悔,感到抱歉,他不是有意而为之,易杨的发病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他也有真心实意的时候,只是他有他的苦衷,希望得到理解和宽恕。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的。”易杨尽可能压制着体内企图主导他意识的负面情绪,“你也别和我提那个男人,我正恨不得你们都……”
易杨最终没有补完这后半句狠话。易成刚从小便教育他,这样的说话方式是粗鄙的、没教养的,他希望儿子能成为一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可就是因为一贯的压抑,易杨连他自己都做不成了。他处处为他人着想地懂事着,可又有几人真正在乎他的感受,懂得他的牺牲?
这般想着,易杨用右手在身后悄悄握住了那只不听使唤的颤抖的手,以免一时冲动便一拳砸上去。
“对不起……”余潜的皱纹堆积在脸上,仿佛这身皮囊因为他的消瘦而显得松松垮垮,极不合身:“我上个月查出来肺癌晚期,已经扩散了,我和老伴儿的积蓄都被个熟人骗走了……如果再不来见你,我怕是没有机会了。”
第53章 亘古不化
在易杨疯魔的时候,他拿起餐刀想刺穿的并不是谢煜,而是所有欺骗他、愚弄他、伤害他的恶意。他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结果这荒唐的令他唾弃的一切,甚至包括他自己的性命。他温顺的表象,不过是因着将多年来积攒的狠戾都压缩到了眼不见为净的潜意识的角落,一旦被触发,那反弹的力度势如破竹,焚烧理智,洞穿灵魂,令他再是无法回头。
他不得不正视他内心的这一场浩劫,若他能对自己更坦然些,或许这恰是一个浴火重生的契机。就在方才,他想要对余潜做的,便是被伤害后自我防卫的反击,可这一切突如其来地终止于余潜的这一番话。
易杨开始怀疑,是否有谁在导演着他的人生,亦或是冥冥之中真有什么神祗,不然,他该如何解释这接二连三的“补偿”,这一切似乎都在实践着善恶有报的天道轮回。
他的怒气一瞬间被冻结了,他甚至能看到那锋利的边缘。
“我和谢煜,插队落户那时候就认识了,出国回来以后,我们也一直保持着联系。当初,就是我替他催眠了锦天,让锦天忘记他父亲对你所做的事。”余潜裹紧了围巾道,“我不是没挣扎过,但最终还是想着替他遮丑,警告过他别再这么做,这事便过了,直到后来在大学里又遇到你……你敏感、保守、多疑,每天都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我打听到你去过医院,开了药,总觉得你变成这样,我该负一定的责任。我接近你,更多的是抱着赎罪的念头。当谢煜知道我是你们学校的客座教授以后,更是要求我多关心你、开解你,他说他也很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但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只求能知道你的近况。”
不愧是心理学领域的教授,既定的丑恶到了他嘴里,竟云淡风轻到令人不好深究。
“所以,这就是你多年来出卖我的理由?”稍稍冷静下来的易杨,因为这一番话又燃起了怒火,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却依旧颤抖道:“如果你真的为我考虑,就不会在这时候告诉我你的病情,说到底,你算准了我不会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你希望我说什么?原谅你?让你心平气和地离开?你和谢煜还真是一丘之貉。但很抱歉,从前那个软弱的易杨,早在想和你们同归于尽时便已经死了。现在我活着,就不能白白地活着。”
这一番话,易杨是憋着气说的,其实他并没有他所描绘的那样潇洒,不去留心还好,但每当他想挣脱,就会清晰地感受到那那些束缚着他手脚的枷锁,他们左右着他的言行,令他时常到后悔,总觉得现在的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余潜却忽地笑了:“能看到你生气的样子,有些欣慰。刚才那些话其实是故意说的,明天我就要回西安了,有些放心不下你,怕我走了以后,你还总压抑自己。身心一致是很困难的事,言不由衷,或许就是一切疾病的根源。”
易杨愣了下,没料到余潜的初衷是这个。
“我没什么可替自己辩解的,多年来我都很矛盾,那天看到你崩溃的样子,我是真的很后悔。”余潜透过镜片看着易杨的脸,“好在,我也算罪有应得。”
说完这些,余潜便裹紧了有些起球的呢大衣,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的腿脚已有些不利索,但腰板依旧挺得笔直。他就这样蹒跚着走出街口,走出易杨的视野,走出易杨的生命。
易杨的眼泪忽地就下来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是真的将余潜当做半个父亲来看待,敬重他,依仗他,所以才会如此恨他的欺骗。他不忍心看以这样落寞的姿态离去,可也无法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余潜曾经和他说存在主义,说人生有许多无法避免的伤害和痛苦,但只要它们存在,就有存在的意义,每一次坚持,每一次隐忍,每一次自愈,都会成长一些。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有些时候可以不坚持,不隐忍,不自愈,就放任自己的感情并沉溺其中?
就如此刻,他需要的是始终陪在身边的默默无言,而非站在悬崖上的隔空喊话。
他仰头看了看天,灰的,死气沉沉。他摸出钥匙开了门,并未注意到背后的视线。
之后的一段时间,天越来越凉了,易杨每天都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很简单,却也很满足。再没有人在他跟前提起过去的人和事,这清净让过去的一切都显得十分遥远,只是偶尔,会闪回那几张脸,令他心有余悸。
餐馆的营业额稳步上升,易杨斯文、萧牧爽朗、程衍温柔,三人的气质和形象也是加分项,再加上有个可爱的萧冉时不时系了个小围裙来搭把手,很快这家颜值颇高的餐馆便被好些女生发到朋友圈和网络上,不少慕名而来的客人在尝了菜色后却都成了回头客。天越冷,生意越红火,商量之下,三人又请了两位大厨,都是程衍认识的,厨艺不错,人也踏实。这般,易杨便能腾出时间和程衍一起再研发一些新菜,还注册了个公众号,定期在微信上推送新菜单,随后普及一写与菜相关的人文历史。
这一写,便更红了,微信号的粉丝量天天都在飙升,甚至有人开始邀请他们去网络上比较红的自媒体节目中露脸。易杨是害怕这种场合的,程衍和萧牧却非要拉上他一起去。
“有什么?你又看不到观众,你管你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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