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入膏肓-阿扶子》阿扶子-第10章


入六月中旬,暑气渐浓,无休无止的蝉鸣把时间拖得又臭又长。一场暴雨冲刷过后,污浊的空气与世人的良心没有得到显著的洗涤,市区气温却猛然飙上新高。没有空调的地方都恍若火炉,蚯蚓从泥土里爬出来,但未能幸免于难,花台附近的水泥地陈尸累累。这时人的呼吸也仿佛是炙热的,许博曾经生动地形容因为气温升高而脾气也变得暴躁的人们——两只鼻孔好像开水壶,嘟嘟地喷出热气,两个人面对面争吵,神似愤怒的牛。
不少课程已经结束,外卖员也越来越忙碌。白天在室外走动的人却逐渐少了,闲暇之余,谁也不愿意从空调房里探出半个脑袋,连孟渊的聚会应酬都骤然剧减。温酌言的外出时间也仅限于上课和晚上例行的跑步训练,其余时刻便蜗居于寝室,再偶尔搜罗一下市里的招聘信息,日子闲适安逸。
或许许博就是嫌两位室友过分安逸,才在一个闷热的午夜急性阑尾炎发作,动了手术。
辅导员一边赶过来就一边给许博家里打了电话,跟温酌言一样,许博也是单亲家庭,跟着母亲。许妈妈从教,还刚好带毕业班,所以只请了两天假,匆忙来看看儿子又着急赶回。临走前请寝室三人吃了饭,托他们好好照顾许博。梁孝诚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私下聚拢过,孟渊戏言他不着家,也不知道常回家看看,梁孝诚也笑嘻嘻的。回学校途中一起等地铁的时候,孟渊去了一趟卫生间,只剩温酌言和梁孝诚两人,温酌言问起他考研复习的进度,他应答简略,到后来温酌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就不说了。
许妈妈走之后,梁孝诚就与温酌言还有孟渊轮流去陪许博,给送饭。许博身体底子好,手术后照旧生龙活虎,孟渊每天抱怨他发这个病就是想给他们三个找点事干的。事实上跑动次数最多的是温酌言,梁孝诚忙复习,孟渊那个体型在拥挤的陪护床上睡又实在委屈,恰好温酌言每晚外出跑步,所以陪床基本上就由他担下来,有时候连送晚饭也一起包了。统共就陪四天,温酌言还是把洗漱工具和睡衣都带了过去。其实他还挺喜欢待在病房里,邻床左右两位都是六十几的老太太,他与外公外婆生活的时间比较长,非常擅长与老人聊天,而许博又是个话唠的,每天晚上都十分热闹。
那天周老太太无端要喝粥,温酌言刚好想去吃宵夜,便免了周家护工的麻烦,下楼跑了一趟。既然老太太急着喝粥,他就放弃坐在店里吃完东西再回去的打算,准备直接打包回去。这时候还不算晚,但大门外人流已经散漫下来了。
所以在便利店结账的聂寒山才恰好看见从门口路过的他。
他还是叫他“小温”,温酌言不知怎么就已经对这个声音这么熟悉,似乎心脏都停了一拍,刹住脚步一转头,便见聂寒山拿着一罐啤酒站在柜台前,也有些意外的样子。
“病了?”
第一反应还是带了一点点经验主义。
站在便利店前不方便多聊,温酌言只说许博做阑尾手术,自己来陪床。大约联想到一起被泼水的那一晚,聂寒山立即道:“吃宵夜?刚好,我也饿。”
温酌言只好又把事情说全,于是聂寒山陪他一起把粥送上楼给老太太,顺便看看许博,然后两人才一道去吃宵夜。聂寒山本来似乎又想大花一笔的,不过医院附近也没什么能让他铺张一把的店,便遵循了温酌言的想法,一起吃热干面——有了螺蛳粉的经验,温酌言还特地多问一次他的意见。
一直等面吃到口,才想起打趣温酌言。
“身体不好就规律饮食,坏习惯要改改。”
温酌言道:“我都注意锻炼,而且也不是常吃。”
聂寒山闻言忽然笑,就这么盯着他笑。
温酌言只好停下筷子,咽下嘴里的面,“怎么?”
聂寒山伸手替他拨开额前一缕刘海,“好像我们待一块儿就总在吃。”
温酌言想了想,也跟着笑了,旋即又摇头:“不是还一起当花苗?”
聂寒山愣了一下,笑得歇了筷子。
说实话温酌言有些意外,他以为聂寒山还是需要反应个十秒八秒的。
这时候店里人很少,即便在最靠里的位置,也能清晰听见门口锅炉边老板和老板娘操着武汉方言的闲谈。老板娘声音又尖又细,仿若一根针,在嘈杂的汽车鸣笛与老板浑厚的乡音里穿梭自如。
聂寒山又叫了一份凉拌海带丝,把刚刚给温酌言的教诲当做屁一样放了。
其实这个人虽然横看竖看都透着暴发户的土气,但几番相处下来,温酌言觉得他居然算得上随和。许博曾经就说过,如果他一夜暴富,一定要从五百万平方米的大床上醒来,每日倚翠偎红,刷卡购物,最重要的是保证吃不尽的山珍海味,各菜系不重样换着来,和现在的猪食恩断义绝。除去夸张成分,其实有钱以后的理想也就那么回事了。而聂寒山陪他坐在脏兮兮的小馆子里一样胃口大开,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态度,举手投足间、细节上都无法伪装。
海带丝有些辣了,温酌言又叫了茶水,这次是老板娘过来,动作很快,还与两人寒暄几句,脾性倒是跟声音截然相反。茶微苦,但温酌言不挑,一连喝了两杯,勃然躁动的神经平复下去,这才问起他来医院的目的。
聂寒山道:“以前一位战友的妈,直肠癌中期,今天动完手术,过来看一看。”
温酌言一愣,道:“情况还好吧?”
聂寒山点点头,顿了一会,又叹一口气,“老太太挺可怜,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温酌言道:“病痛找上门是无可奈何的事,家人朋友心态好一些,对病人也会有好影响。”
聂寒山笑笑,不甚在意地带开话题:“下午过来的时候看见你室友,姓梁的那位。”
温酌言道:“梁孝诚?”
但是白天是由孟渊来送饭的。
聂寒山点头:“他叔叔带他来,肠胃不舒服,说从寝室搬出去了?”
温酌言顿了顿,“他考研,租了学校旁边的公寓。”
聂寒像是在审视他,一时无声。
吃完面以后聂寒山那听啤酒还拿在手上,他一边把玩,一边与温酌言散步回医院。这条路很短,两人的脚步都放得很慢,温酌言感觉他心情不太好,兴许是因为战友妈妈的病?和战友感情很深?于是又想起父亲去世前的样子,说人不人鬼不鬼半点不夸张,他在病房里嚎啕大哭,最后被母亲捉到天台上去隔离。没有什么比癌更残忍了,任何安慰在其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但又不能任凭这样的沉默持续下去。
思来想去,他探出手,勾了勾聂寒山放在身侧的手指,勾过就撤回来了,毕竟还在大街上。聂寒山扭头来看他,温酌言便朝着他笑,聂寒山脸上没有表情,他转回头,又走了几步——忽然把手搭到他肩上。温酌言身子僵硬须臾,但很快又恢复寻常。因为聂寒山的动作其实非常自然,与普通朋友勾肩搭背无异,不带半分情欲。
直到回了医院,两人道别分手,聂寒山也没说什么话,温酌言猜测着自己是不是又经历了复试。
病房仍旧热闹,温酌言进门时候许博似乎刚讲了个笑话,两位老太太的眼睛都笑成了细缝,王老太太笑起来还喜欢砸吧嘴,声音也尤为洪亮,要不是前天晚上她还突然发烧,把儿子都吓唬过来守了一夜,温酌言都觉得她应该出院了。
周老太太一见温酌言,立即往他身后也瞟,“小聂呢?”
认识聂寒山以来,听到关于他的称呼都是稳重老成的,今天三番五次听老太太这么喊,还真难让人适应。
温酌言面上仍是带着笑意:“吃完宵夜当然回家了,还得早起上班。”
周老太太“哦”一声,又道:“那他还来不来?”
温酌言刚走到许博的床柜前,提起水壶正给他换水。是一只粉红色的HelloKitty保温杯,去年许博生日时候孟渊给送的礼物,给温酌言的是带着粉蝴蝶结的米妮杯,唯独梁孝诚的是蓝胖子,就为这个,许博还闹了一把武装起义。当然,最终被孟渊武力镇压了。
温酌言还没组织好语言,就被许博抢了话头:“人家聂老板是小二的朋友,跟我又不熟。”
王老太太帮腔:“跟小温熟也可以来啊。”又看向温酌言,“他有女朋友吗?”
温酌言手一抖,险些把水泼在桌上。
“许博不是快出院了么?”把水杯递到许博手里,温酌言打趣两位老人,“看他这生龙活虎的样子,谁还吃撑了辛苦跑来看他?”
周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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