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行》第83章


锦芙露出思索的表情,面上却没什么波澜。对雍禾这个名字,或许有印象,或许完全不复记忆,不管哪种,都只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完全没把眼前的男子放在心上过。
她垂下头对着雍禾充满期待的脸,一双眸子仍旧坦荡澄明:“杀承乙,是为我父王报河津龙关之仇,此行并不是特意为了救你而来,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那怎么行?我们夜叉是是非分明的水族,救命之恩,非报不可。”雍禾被拒绝习惯了,越挫越勇,不达目的誓不休。
想是常年领兵在外,早已习惯了军人做派,锦芙即使继承了皇位,说话也还是直来直去:“那另找个时间再拜谢不迟,我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奉陪。”
“哎等等,别急,我……我马上就能报啊!”
锦芙实在磨不过他,只得无奈顿住脚步:“那你报吧,快一点。”
雍禾慌张爬将起来,绕着锦芙惶惶然转了两圈,一副六神无主手足无措的模样,忽正色起来,单膝落地一跪,牵住锦芙臂上挽着的披帛,眼巴巴道:“这恩深重如山,小王实在无以为报。思来想去,只好……只好那个什么,以身相许,你看行不行?”
锦芙大惊,不可置信地望向我和大垂:“这是什么情况?”
大垂两臂交叠在胸前,连忙摆手:“别看我,我跟这厮不太熟,也就今儿刚认识……哦不,都算不上认识,路见不平随便帮着打一打罢了。”
恰在此时,雍禾的一众近侍终于醒过神,提着鱼叉围拢过来,被眼前这一幕惊呆,纷纷不太明显地笑起来。
雍禾对身周一切充耳不闻,自顾絮絮叨叨:“我……我这人虽不大会打仗,也没本事治理国家,但绝不是毫无优点。我精通音律,可以作曲子给你听,诗词歌赋舞乐书画也都擅长,可以陪你下棋作画读书解闷。我还知道,身为女皇,责任重大,基本没闲工夫儿女情长,可就算国政再繁忙,也需要偶尔放松身心,对不对?你若无心主内,没关系,我甘愿做你背后的男人,你忙你的,连孩子都不用抽空生……”
雍禾扭头,从近侍头领手中将春空一把抱过,续道:“我这贤侄,父母双亡,伶俐无双,抱在膝下一养,现成的天伦之乐有没有?总而言之,收下我,绝对一个赚俩,不会后悔,不会亏啊!”
许是被“父母双亡”这句话触动,她带着同情的目光摸了摸春空的脑袋,疑惑又认真地低声问道:“你叫春空?我们在东粼城见过。唔……你这位叔叔,是不是刚才脑袋被打坏了?他平时也这样,动不动就拖家带口到处以身相许吗?”
春空羞愧地捂住眼睛:“龙女姐姐,我只是个小孩子,搞不懂以身相许这么复杂的事。我叔要许,是我叔的身,我没那个意思……”
锦芙被众目睽睽盯得浑身不自在,秀眉轻蹙,话音已带了几分气恼。对雍禾认真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快把手放开,再这样胡闹,我就要打你了。”
在我耳中听来,这是句仁至义尽的最后通牒,而不是虚张声势的假意威胁。锦芙性子干脆利落,向来言出必行,她既说清楚了要打,那就是准备真打。
锦芙裙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厮一改方才在海面上述古论今的低调矜持,眼神已温柔得要快化成一摊春水:“打是疼,骂是爱,就算你不疼、不爱我,只要肯收下我,让我以身相许好好报恩,任打任骂绝无半句怨言,就算被你亲手打死,也心甘情愿!”
雍禾生得清秀斯文,眼角眉梢一派款款痴慕,对龙女又是真正的一往情深,即使这般缠磨,竟也丝毫不显猥琐,委实难得。
我生怕他好不容易刚从承乙刀下逃得一命,再要回过头折在锦芙手里,那真是太惨了。
锦芙言出必行,举起了巴掌,我忙把她拉过一旁,又指了指上头,低声道:“我知道你此番是为东君而来,但你去没有用。你妹妹举着大义灭亲的名头来做证,一口咬定是亲眼看见,琰融又早有心要取临渊而代之,十有八九也借此事和东皇私相密约,这些人各怀鬼胎,化龙舞弊已成盖棺定论,你再露面只会引火烧身。”
锦芙固执摇头:“即便如此,这场祸事归根结底是因我而起,岂有坐视不管之理?大不了打回原身,照旧做条鲤鱼也罢了。”
见她义愤之下如此糊涂,只得竭力再劝:“你这龙身得来不易,千万好自珍重。若将前功尽弃,岂不辜负了君上一番心意?再失去一位龙皇,又置鲤国千万子民于何地?”
最后这个理由太有分量,锦芙终于不得不妥协:“臣女惭愧。锦澜那不长进的丫头,回玉琼川后,昼夜闭门不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不了几日,竟将君后所赠的白狐毛偷去一根,意图私自潜往涂山,所幸被我及时察觉,罚她禁足内宫闭门思过。谁知她仍不知悔悟,不知几时又悄悄勾搭上了那位延维世子。登基大典一结束,延维再没理由留在玉琼川,被西君遣来的仪仗迎回,锦澜也借机私奔去了西海。没想到,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到底还是连累了君上。”
这番陈情,说得我一颗狐狸心连蹦带跳就快钻出嗓子眼。好个锦澜,诚然不是块化龙的材料,却委实当得起两面三刀的一把好手。本来左右不过一根毛,丢便丢了没什么大不了,但要落在她手里,用处就绝不仅仅是去求盏聚魂灯那么简单。这大概也是她叛出玉琼川的筹码之一,否则单凭一条千把年的小小鲤鱼,何德何能会令眼高于顶的琰融瞧得上,还这么快就娶回去做了儿媳。
有那狐毛开道,不知他们到了涂山会煽出什么歪风邪火,这情天恨海一锅粥就再也瞒不住。哥哥若寻了来……恐怕不是立时半刻,也再晚不过一两日之间。
抬头望,海面电闪雷鸣,涛声震耳欲聋。那是修行者封存自身仙术时,召唤九天荒火护法的前奏。时间紧迫,再不能多耽搁一刻。
我咬唇,紧握住锦芙双手:“事情闹到这地步,不是你跑出去担当就能善了。东皇要算计的不是你,是临渊。阗星城今日势必落入魔君之手,已无力回天,只能以后再设法转圜。你若敬我是东海君后,就听我安排,把这叔侄俩带回玉琼川照拂一段时日,保证他们的安全。雍禾君其人,脸皮是厚了那么一点点,但基本还算在底线之内吧……且对你绝对是没有坏心,承乙方才把他伤得不轻,若放着不管,真忍心眼睁睁看他带个小奶娃四海飘零不成?”
锦芙凝眉,略迟疑了一瞬,当即肃容相应:“臣女领命。”顿了顿,又勉为其难叹息一声,“对有些人来说,所谓底线的程度,相当于别人的坑。”
我甚汗颜,四海情圣倒戈承乙的人情,也只能替临渊还到这里,再多的就帮不上了:“还有另一件要紧事,却不是命令,只算我私下的所求。锦芙姐姐,能不能再帮我一回?”
“只要是力所能及之事,但凭吩咐。”
我松一口气,附在她耳畔低语几句。
我化出龙尾破浪而去,海底斑斓纷杂迅速从眼前退却。渐行渐远处,回首匆匆一瞥,见大垂被拦在锦芙化出的水晶屏障中,左奔右突,急得用肩膀死命撞击结界,但终究徒劳。
“喂!你回来!幼棠你等等,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啊……”
我对他笑笑:“你说得都对,可我做不到。”
交代给锦芙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帮我拖住大垂。
涂山狐一生只爱一人,动情便至死不渝。
生死攸关的一刻,才豁然明了,眼前取舍,从未如此坚定不移。我对他的爱,但凭本心,不计得失,不痴不妄,不加掩饰,不自乱纠结。愿同光同尘,同劫同灰,同死同生。
第五十五章 同心劫
这世上,没有孰重抑或孰轻的欺天罪,只有诛此还是诛彼的分别心。
助锦芙津河化龙,我也有份。眼下东窗事发,又被琰融处心积虑从中调唆,急转直下到如此糟糕的地步,若把全部罪责都撂给临渊承担,自己反而躲起来独善其身,我不是能扛得动这种包袱的人。
我方破水而出,就赶上迎头劈来的一道万钧雷火。
但愿不要被白泽那一干人等看出端倪,这一挡几乎已用尽我全部修为,才能勉强装作不费吹灰之力的模样,将那雷击化解。
俗语说得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神呢,那就只能说神话了。
“只望见眼前杀生万孽,却看不出身后三千善果,悬于济世之舟,佛祖有云,你不入地狱,那谁入地狱呢?”我边说边将烧焦的袖口攥紧,小心藏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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