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行》第85章


被他擒在怀里,头一次感觉那躯体紧绷僵硬得如同岩石,几乎要被磅礴的怒气迫得无法呼吸。方省悟过来,我划清界限未免太急了些,尤其在他这么多仇家跟前,实在很失颜面。
但又有什么法子呢。再拖下去,我怕自己会后悔、会犹豫。就算他爱的并不是我,起码看起来,是我选择先放弃。话已经开了头,无论如何都要继续到底。
“婚书前日已被你亲手用剑斩断,诚然……我把它带着,只是身边正好缺块帕子。你也说过,那并不是天地载册的玉谱,作不得数。我同你的婚约,不如就……”
一把低哑嗓音沉到耳畔,灼热的气息拂在面颊,却吹得我遍体生凉:“不如就怎么?”
手臂的力道却加重了不知多少,“作罢”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就被勒得一口气没上来,忍痛抽了抽嘴角,暗暗使劲却死活挣不开,只好偏转过头去。
他却猛然将我下颌扳过,逼得四目相对,无处可躲。这么定定望了半晌,凌厉的眸光竟透出几许疲惫颓然:“我本来很欢喜,以为你突然露面,是担心我一人应付不了。如今看来,确实是我妄想了。”
说着又朝南边那片紫云上猝然一瞥:“幼棠,你说这些,是因为他?在东海才定下婚约不久,云梦泽被袭,你就知道了重楼破塔而出的消息,从那时候起,已经打算好要偷偷离开东粼城,是不是?就算救出了涂青岚,你也不会再回来。”
我甚茫然,他一定气糊涂了,这是个什么因果关系?我退婚退得再不合时宜,好歹也帮他分担了一半的罪过,却被面对面指责跟魔君沆瀣一气是同伙。
果然不被爱的那个,做什么都是错。活着他嫌你碍事占地,死了也嫌你污染空气。
心盲如我,却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将生死轻抛掷如指间沙。胸口一阵钝痛,越发懒得做无谓的解释:“你若这么想,随你。”
无论他怎么理解我今日的所作所为,反正结果都一样,从此分道扬镳罢了。
这句话不知又戳中他哪根敏感神经,他原本阴沉莫测的神情骤变,萧索而凄怆,锁在我腰间的胳膊却渐松了几分。
“每一次,你都只会这么说,真是半个字也不差。”
是也不行,不是也不行,那到底要我怎么答才皆大欢喜?
刚透出口气,只觉那力道重又收紧,几乎要把我胸腔勒个粉碎。良久,紧贴着的那堵胸膛一颤,他终于缓缓道:“你我白首之盟已成,有没有那张帛书,都不可更改。无论你说什么,这手绝不会再放一次。若要将婚约废止,除非我元神化灰,魂魄湮灭。”
可能水族的心,全是海底针,教人钻破脑袋也摸不清也猜不透,太奇怪了。这意料之外的几句剖白,同鹤沼那番对话,竟能出自同一张口。乍听之下,我亦不是不曾动心,却仍不敢确信。只觉临渊近在咫尺的容颜,化在一片云山雾罩里,无论如何也看不分明。
他究竟在想什么呢?若今日陪他共担这场大罪,我势必赔尽一身仙元,届时同凡世一只普普通通的单尾狐狸也没多大区别。犯下这样的弥天大错,等于当着天族的面同涂山断绝关系,也不敢奢想能得到养父和族人的原谅,彻底成了无亲无眷孑然一身的野狐狸,再没有一丁点利用价值。失去了涂山挂名帝姬的名号,所谓山海联姻也就无从谈起,更别提借着这婚事大开涂山之门户。换言之,和我成亲,对他要报的那桩仇怨一点助益也无,他既爱着夜来,却还不依不饶非得和我挂着夫妻之名,到底所为何来?
正满怀惴惴,临渊已换过一副平淡神情,昂首对着那琴声断续处,朗然扬声:
“既然今日到得齐整,便没人能妄想独善其身。哪怕躲在庙堂里诵经念佛,哪怕飞升做了菩萨,不也还得忙着普度众生?重楼,你甘心也好不服也罢,涂山氏是本座未过门的夫人,共担下世轮回之劫,名正言顺。就算你现在拼着拂逆娲皇,用少昊琴取了本座性命,她也是本座的未亡人。”
仿佛在应和他的挑衅,那十双白额妖虎在半空猛地振翼,遮天蔽日撑开了肉翅,口中尖啸此起彼伏,一股磅礴汹涌的气泽自虚空中波动而来。
第五十六章 迦楼罗
我冷眼望去,那大片紫云的颜色瞬间更暗了几分,阴沉得快要和周边夜色融为一体。
云中蓦地映出张苍薄冷峻的面孔来,似笑非笑间露出森白的牙,放恣之态狂放难收:“若杀你有用,本君愿造此孽。只可叹仙界漫漫,人间滔滔。那之前多少岁月,多少前尘旧事,待她全部记起,可还会一如既往,心甘情愿?且让本君拭目以待。”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疑惑地回头看临渊,他却轻轻避开我的眼睛。少顷,对着缄默观望的一众妖神笑道:“渺渺天宫,三界众生,能以肉身堕临凡尘广济人间者,又能得几人?”
白泽掩袖轻咳一声:“这么说,东君对这道谕旨并无异议,必会遵从,不致令老夫难为了?”
“两个条件。”临渊长眉微挑,眸底尽是沉静决绝之意,话中却有极清冷的烟火气。
白泽迟疑一瞬:“愿闻其详。”
“成汤灭国,全因商纣无德,冒渎娲皇以致自取灭亡。这位西海世子妃方才所言,可是对娲皇遣九尾白狐化身妲己去施以惩戒之事,怀有异议?若因此指责狐族皆是祸水,岂非对创世母神大大的不敬?本座下世之前,哪怕只差着一个时辰,都是毋庸置疑的四海之主,即便令在座的西海龙君按君臣大礼拜称一声君上,也是受得起的。方才他的儿媳明目张胆对本座的夫人出口辱骂,岂能放任不理?若不按天族律法施以惩戒,三界尊卑何在?八荒六合的规矩是立来做幌子的不成?”
原以为他会趁机讨价还价,好歹让艰险重重的下世之途多些便利,谁知全然不是那回事。都这关头了,还不忘顺带拉上个冤家来垫背。这种有仇当场就报的作风,倒很符合他一贯脾性。难怪龙生九子,其中必有一个睚眦。
昌邑长老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劝诫就是,世事浮云千重变,有风莫要使尽帆。锦澜原只需再耐下几分性子,消消停停等到我俩化去修行被投身凡界,也就心愿得偿,非沉不住气要逞一时口舌之快,平白递个现成的把柄出来。本来没这几句辱骂之词,临渊就算有心治她一治,当下也找不出太好的借口。这就是传说中的,作得一手好死。
白泽同琰融默不作声交换一回眼色,我便嗅出几分大局将定的索然味道。
“大难临头之际,指望旁人的慈悲和善意来逆转危局,是痴人说梦。若不想成为随手便能抛掉的弃子,就要让自己手中永远有筹码。”我仿佛听见昌邑的另一句谏言,在我耳边阴沉地响起。
锦澜显然不是持有这种筹码的人。背叛龙皇锦芙,使她失去鲤国二公主的身份;没有玉琼川作倚仗,一尾永远化不了龙的鲤鱼,对西海而言什么也不是。能做的都做尽了以后,她的利用价值也就到头了。
六合八荒四大仙陆之中,以天族的法度最为森严。上下尊卑仙阶序列,规矩半分差错不得。现成的律例摆在那里,半分也难通融。
五光十色的胭脂彩虹霎时褪成煞白,锦澜惊恐不能自已,当即屈膝扑倒在云端,伸手死死拽住琰融袍角不肯放松,口中带着哭腔连声求告:“父君救我!这对祸害摆明了在公报私仇,哪里是为着孩儿随口数说了几句涂山氏……孩儿是无心的,一时口误,对娲祖绝无丝毫不敬之心啊!”
琰融仍是一脸事不关己:“也怪本尊平素太过心疼这孩子,不料却纵得她恃宠生娇,行事越发没个分寸。现摆着白泽神君在此,秉公定夺也就是了。”
延维一动不动想了想,谨慎地抄起手来,往他父王身后又退了一步:“内眷不贤,令父君蒙羞,孩儿惭愧。”
锦澜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望向延维,灰白的唇抖了抖,仿佛费了很大的劲,才勉强吐出几个零落不成章法的字:“夫君?你……”
这才猛然悟过来,为了使临渊放弃反抗,令东皇的罚旨得以顺利实施,没人介意牺牲她。
“琰融兄深明大义,老夫很承这个情。”白泽字斟句酌地说,“按天族律例,以下犯上,辱蔑仙族,该当废去修行,打回原身从头修过。可这位世子妃嘛,怎么说也是延维侄儿的妻室,老夫此行,乃是为东君一事而来,节外生枝的插曲,却不便亲自动手。”
琰融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疾不徐点头:“既如此,那就按神君说的办吧。”
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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