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行》第90章


放。”
他的龙鳞,每一片都比我脸还要大,开什么玩笑。
下一刻,满目景致倒转,荒烟蔓草树影幢幢忽换作星河璀璨,我以为的这个玩笑,确实并不是一个玩笑。低头瞧去,身上那件竹青男子长衫不知何时已变回女儿装束,整个人被他打横抱了起来,严严实实扣在胸前,不知要往何处走去。
临渊足踏一地月光,悠悠踱着步子柔声道:“你那身衣裳化得倒不错,我瞧着很新鲜有趣,可惜终归看不习惯,搂搂抱抱也不大方便,还是帮你变回来,这下也不必再担忧凡人皆误会你是个断袖了。”
“谁稀罕同你搂搂抱抱!真是……没见过这么口无遮拦的神仙,上赶着承认自己是个断袖,你怎么琢磨的啊?”
“颜好,任性。”他顿了顿,“我怕你真的转身就走,不要我了怎么办?要是被个腰围六尺满脸麻子的富家小姐先一步掏钱买下了,还了得?那你觉着,一般来说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反应?”
“恕我直言,一般来说,正常人都不会遇到这种情况。白食好吃吗?赖账就罢了,还跑去后厨把人家养的狐狸都放走做什么?”
“还别说,楼外楼的厨子所烹佳肴滋味甚妙,尤其一道西湖醋鱼,将鲤鱼做得是嫩滑适口鲜香四溢,就是烟火气稍重了些。哎,那些狐狸不是你的同类嘛,你夫君我爱屋及乌,不忍见它们都做了菜刀下的冤魂,还是放归山林,积下功德一桩比较合算。说不定以后有几只得遇天地造化,变成美人儿报恩来,就拨给你做小丫鬟如何?”
我忍不住笑,将脑袋往他肩下埋了埋,心跳沉稳有力:“当真小气,还记着锦澜的仇?她都被打回原形了,虽说也是自作自受,到底可怜。唉……先别光想着美狐报恩这种好事,早着呢,眼下所有宝珠都拿来换了你这小贼,我俩此刻身无分文,该去哪里投宿?”
“这个嘛……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什么可担心?遇山我给你踏平,遇海我给你填满,你夫君我光明磊落,所行大道皆是坦途。”
“喂,小贼,你是不是对光明磊落这个词有什么误会?”
他臂力强劲,托着我许久也不见疲累,步子还走得极稳当。这些日子劳神太过,一松懈下来就再也支撑不住。强打精神同他斗了几句嘴,很快迷迷糊糊睡过去。
我不知他会将我带去哪里,也不晓得漫漫尘世路上,还会遇到什么难以预料但必定兑现的艰难险阻,可那又何妨。这臂弯如此温暖妥帖,令人安心。就这么随他走到无垠无涯之境,远离天族的倾轧纷争、远离挥之不去的夜来、远离属于云门的海上空城,和一切令人不安的疑幻疑真。只有我和他。
不久的以后,当我第一次站在黄泉弥渡彼岸,再回想起这月下动人情肠的回幕,也只能惊叹于命运的离奇残酷。伏笔早已饱蘸恶意,每处起承转合都遍布荆棘。而那滴悬而未决的浓墨,无论躲到哪里,都注定无处可逃。
第五十九章 三尺秋水尘不染
随临渊夜夜栖于城南竹林破庙,太阴最盛时,他会坐在残破的屋脊,用竹叶吹奏出好听的曲子。我则盘膝蜷在绵软枯叶堆中,试着用早先在涂山习得的吐纳之法,引月魄精华来调息吐纳,以这肉身凡胎从头修过。但不知为何,进展比做狐狸时还要缓慢得多,或许资质实在太差。临渊不以为意,只好言劝慰我不要心焦,顺其自然就好,太过急进恐岔逆了气血,万一被魔障所困,岂非得不偿失。
他不知道的是,我之所以心怀失落,并非因为对道行高低有着不自量力的执念,否则也不会毫不犹豫就肯主动散去一身修为随他贬落凡间。身为涂山的千年资深废柴,自己是个什么斤两也早掂量清楚,断不至于在这上头生出什么非分之想来。我担心的只是,迦楼罗不晓得会在哪天突然出现,届时定免不了一番厮缠。临渊如今身上只余一半的修为,就算帮不上什么忙,也希望尽量不要成为他渡劫救世的负担。
这段日子以来,雍禾所说的上古遗事在脑中挥之不去,关于迦楼罗弑杀龙祖伏泽夫妇的这段冤孽过往,我总疑心和临渊自幼成孤的身世有关。好几次话到嘴边,却又犹豫咽下。若只是巧合也罢,万一他和迦楼罗之间真横亘着上一辈的滔天血债,又会不会对临渊这次历劫造成什么影响呢?因果这样莫测,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临安城中山明泉秀,树茂风柔,借着几缕竹叶曲的悠扬调子,与他整日无所事事打发辰光,醉里论道、醒时折花,将漫天星斗数遍。我只觉这般俗世鹣鲽与共的相对,远胜所谓仙家岁月多矣,行乐处,只争朝夕。
昴日星君当值后,我俩双双执了手在临安城中优哉闲逛。被仙族规矩拘束久了,从未亲历过人间这等桃红柳碧的繁盛,一切都目不暇接。
西湖艳色,在晚照中徐徐收敛,而天边一点浓光未散,翠柳长堤之上,游人往来梭织依旧熙攘。
也曾刻意留心,欲替他寻一寻那迦楼罗出没的痕迹,可惜三朝两日看下来,临安府确是个足斤足两仙妖无欺的福地,芳菲四月里,黄鹂夜莺等雀鸟随处婉转呖啼,乌鸦却连根毛也没见着。
他似乎完全没把应承娲皇的重任当一回事,每日里只顾牵着我东游西荡,指点一处处名山胜景,扯些野话闲篇,如此便消磨了数月。
这日行至钱塘名妓苏小小墓,说起这位命途飘零早早便香消玉殒的奇女子,都很唏嘘。
歇在墓旁的六角攒尖亭中,见两旁立柱还题有长匾,立诗云:湖山此地曾埋玉,花月其人可铸金。
临渊说,她慕的不是才,是那段求之而不得的情。情郎阮郁弃她而去后,从此再无音讯。伊人便相思成疾,终于沉疴不起。后来某一日,苏小小游湖之际,偶遇一名长相酷似阮郁的落魄书生,遂慷慨解囊,授以银两盘缠助其上京赶考。那考生不负青眼,果然高中,钦点了个滑州刺史的官衔,赴任时途经此地,却恰赶上苏小小病重夭亡,抚棺大悲一场,只得出资将红颜葬在西泠松柏下,造了这坟边亭阁相守,聊作对知遇之恩的报答。因有这段典故,亭子便唤作“慕才亭”,长长久久纪念着苏小小不容于世的一片痴情。
我抚着坟前离离青草,心头忽涌上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缠成个死结无处排遣,负气的话不经脑子就冒了出来:“就像镜城上的绾云宫?”我深深望着他的眼睛,“心爱之人再也求不回来了,于是遇上一个容貌肖似的,难免牵动隐衷。只不过因为,她只会在后来遇到的每一个人身上寻找阮郁的影子。如果书生长成另一种模样,苏小小还会如此慷慨惜才吗?她毕生所爱,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阮郁。”
临渊愣住,握住我的手一僵,良久方低声道:“我不是个念旧的人,但她留下来的东西,我是很少移动。却并不是为了寻找另一个替身,放进去当作睹物思人的安慰。你若不喜欢这些凡间的故事,我以后不再说便是。”
近在咫尺的眸子定定回望过来,水墨般黑白分明,看得我一阵慌乱。本来好端端的踏青赏景,又去翻出些陈年旧账来斗嘴,也是自讨无趣。哥哥曾说,水至清则无鱼,凡事太过计较,只会平白折损了福气。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然而随着时日流淌,我越发按捺不住渐增的焦虑,充满矛盾。既希望临渊能平顺化解这劫数,早日拿回被封的法力,便能少一分危险,又担心此事一了,就得立即返本归元重回东夷。
是的,我根本不想回去,也不知道回去以后,该怎么处理那些千头万绪难以收拾的残局,和四海天族之间令人作呕的权术纷争。但这不能成为莫名其妙就对他发火的理由。我很羞愧,手足无措地试图解释和道歉:“临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是说……”
他呵呵一笑,伸手将我额前的碎发拢到脑后,却紧接着说了句颇为奇怪的话:“三尺秋水尘不染,天下无双。”
我茫然不知所谓:“你在说什么?”
“等你什么时候明白了这句话的因果,或许就不会再对云门如此介怀。可我既盼你能懂得我的心,又怕……”
临渊笑意清浅,小心掩饰住眉间愁意,将话停在了欲言又止的边沿。我却隐约感觉,他所害怕的东西,我比他更恐惧千千万万倍。还没有勇气面对的事,只得选择暂时回避。
“又怕我肚子饿了,却寻不出银子来买吃的对不对?我现今是个肉身凡胎,会有衣食所需,很容易饿的。”
“唔?怎么我却记得,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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