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行》第105章


神仙拥有无穷无尽的岁月,其中一些修为精深开了天心目的,譬如涂九歌,更有在一定程度上预知天命的能力。可哪怕身负通天彻地的本事,对既成事实的发生,却不能倒转逆回,更无法插手干预。于是他们的妄想心,并非出于对未来的好奇,而是对过去的执念。
穿行无妄桥,要降服的魔障,恰恰是面对已发生之事的态度。据说踏上去,便能在脚下清清楚楚看见往昔中的一切,如亲身重历,却又超离旁观。这条路一旦走了就不能回头,若不能承受,半途退却,就会永远被困在回忆中最凄惨的部分,锥心之苦往复轮回,超脱无门。
唯有穿越弥渡,才能离开太微垠,重回凡世临安。这是我一个人的路,只能自己来走。
“我想清楚了。我走。”
我忘了八万四千法门,只能走我自己认定的那条。而只要它是通往临渊的方向就够了。所谓殊途同归。
栈桥两旁皆是万仞深崖,云絮狂涌,似泣似舞。
步步刺骨,前缘尽复。
“涂云门”三字,呼之欲出,一如浮生在世。
少年不识爱恨,恨桑田沧海太匆匆。
她的笑容略过了千年岁月漫长,不落一丝风霜。
她的脸就是我的脸。她是我被遗落的前世,我就是云门。我看见她执着地追寻,被忽视、被伤害,却如此浑然无惧,并不在意。直到……她满心欢喜嫁给临渊,在清辉堂等了七天七夜,可等回的,是一个再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星霜聚散,似万千年的尘埃都漫天纷扬而起,往事化成数不清的碎片倾盆而来,割得我体无完肤。
很久很久以前。那时,爱都还没有变成恨。
缘起,是在蓬莱山。
那年的云门帝姬将满千岁,狐帝芜君接了帖子,便打算让女儿去露华鉴略露一露面。道是将来飞升上神后,早晚要承涂山女帝之位,借此机会结交些同辈的仙友,也多有助益。
她遵父命孤身赴会,途经蓬莱化龙池,无意撞见一只凶形恶状的怪鸟蹲守池边,暗中窥伺刚从化龙池蹦出来的小龙。
那鸟硕大无朋,遍体黧黑的乌鸦羽毛,却又生着大鹏的利喙和钩爪,正对两条身长不足丈余小蜃龙穷追不舍。
小姑娘捏起法诀拦在当空,仰起如玉剔透的脸庞,清声呖呖:“草木虫鱼,皆有其灵,何况龙乎?尊驾凌风展翅,足以横扫九霄青云,本可以天地灵气为食,何必对刚出生小龙枉造杀孽。不如同我打个赌,若你输了,以后便不再吃龙,如何?”
重楼所言无差,迦楼罗性凶且蠢,除了翅膀发达以外,头脑相当简单,不出所料地输了赌约。
云门千岁以前,基本没出过涂山,也从未和狐族以外的灵兽打过交道,性子单纯。因此万没想到,眼前这怪鸟竟言而无信,输了赌约便万般不服,歹念一起,连她也打算一并吞下肚去。
刚满千岁的九尾狐,修行再精进,也不可能打得过一万多岁的凶禽。其实若肯弃了那两尾幼龙,独自逃生总不成问题,但她不忍见死不救,竭尽全力苦苦支撑。
云门擅使的兵器,乃是一对明月弯刀,双合则为轮,单拆则为弦,适宜近身相搏。
我行在万丈虚空中,遥遥望着,只觉她双弯刀使得当真好看,身法利落,进退间有如行云流水。换作这一世的我,连皮毛之术都驾驭不得。
然强弱终究悬殊,她过不了多久便气力难继。迦楼罗越战越凶,张开利爪朝云门背脊狠狠抓下,若闪躲不及,恐怕当场筋骨尽断。
千钧一发的当口,持剑跃入法阵的白衫青年化解了这场岌岌之危。
那是她与他的初见。彼时还不是东海龙君的临渊,一双眸子深如海玉,身姿颀秀清癯,既有清正威仪,亦有化雪柔情。
他逗弄怀里刚救下的两条小蜃龙,笑着问她:“为何明知不是对手,还非要强出头?你难道不怕死吗?”
她微微愣住,随即答道:“万物有灵,一个有序的天地,不是让其中最强大的那些可以任意欺凌弱小为所欲为,而是让最弱的存在,也能得到庇护。”又指指他怀里的小蜃龙,“它们比我更害怕。若我今日逃了,它们就算侥幸被你救下,将来长大,也会对其他身陷险境的弱者袖手旁观。”
那一刻,连我亦动容。仿佛此刻才觉出这个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姑娘,当真美得动人心魄。怀着复杂心情,仔细打量这副隔世皮囊。一袭素白纱衣,如烟云流动,若隐若现的肌肤尽显冰霜雪色。九尾狐的瑰姿艳逸,一颦一语,皆发自天然,风花雪月万种旖旎,全在一念流转。
白衫青年默了一瞬,低头对那两条小龙道:“去谢过涂灵殿下。”
云门大惊:“你是谁?你又怎么知道我是谁?”
青年挑眉:“我不光知道你是谁,还知道你要去哪里。咦,既是参加露华鉴,为何身边没携一头灵兽相随?”
忽闻此问,她却洒脱一笑:“只是去看看,没想和她们争。你既知道这么多,怎么却没听说过,异兽园里但凡长相凶悍些的灵兽,早在半年前就都被走后门借光了?”
露华鉴的比试,只为展示习艺所成,点到即止,当然不能让姑娘们真刀真枪互相拼斗,万一不慎有了伤损,可谓得不偿失。于是规矩被一再修改,终于变成,让参加比试的后辈们和自己所带的猛兽较量,将战术绝学稍做演示一番,走个漂亮过场便罢。
云门从小到大,无论课业还是修行都是同辈中的翘楚,诸般比试从未输过,并无什么争强好胜的心,也不觉得多赢一场或输一回有什么要紧。
而生平至此,唯眼前这俊美如海上明月初生的男子,认真对她说,你当临九霄兮众羽之上。
毕竟身为阴山烛龙的养子,为避人眼目,不便露出蟠龙本相,临渊遂化作一尾青鳞无犄角的苍龙,将她丢在背上便驮着往凌霄台驰去。
她伏在他背上,广阔云海中遨弋,耳畔风声凛冽,心中前所未有的静。她不知道他要把她带去哪里,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
云门帝姬在露华鉴的亮相,不出所料惊艳全场。
苍龙在半空召唤电闪雷鸣,做出激烈相搏的模样,又口吐云雾遮掩,教底下众人无法看得分明。忽一记拧身翻转,背朝下重重砸落高台,仍稳稳将云门托在胸前,看上去像是被她擒在身下,动弹不得。
趁人不备,觑个空儿凑向她耳畔,略带几分轻佻戏道:“哎呀,我输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还在震惊中未回过神来,就莫名其妙技压群芳。
他故意在众人面前输了这一场比试,却赢走了她的心。
众目睽睽之下,云门帝姬降服的,是万物之灵的龙。不消说,将在场所有珍禽异兽全都比了下去。
主持露华鉴的陆压道君对这场精彩比试赞不绝口,道是玉人惊鸿照影来,三尺秋水尘不染,天下无双。
原来,这便是西湖苏小墓前,那番对话的由来。
岁月洞长。所有不成章的碎片都逐渐真实,可碰可触,再不消逝。
若非一念起落,怎知深种情根。
“你救了两条小龙,身为龙主,我该还你两个愿望。如今你已在露华鉴拔得头筹,还剩一个机会,可有什么想要的?”
她望着他的眼睛,坦坦荡荡,不动不移:“愿,山有木兮君有意。”
他含笑伸臂揽过,便答她:“心悦卿兮,亦同此。”
以为珠联璧合,谁料珠璧有隔。
第六十九章 余情画尽
龙族与别的灵兽不同,自幼无分性别,八百岁时方可以修为高低择人身。但为了回避烛龙义妹离珠的痴情,临渊蹉跎到足足满一千岁才在灵鹫山前转男相。
“整个阴山,她的声音最响亮,她的言行最无所拘束。如果一个人,从小到大得尽万千宠爱,从来没人伤害过她,从未经历过悲伤,也从没有人让她失望,该怎么拒绝才最妥当?我从小就知道,他们希望我长大以后娶的姑娘,是离珠。养父问我喜不喜欢她。我说喜欢。其实就算我说不喜欢,他们也会继续问,你可以试着喜欢的吧?但我说的喜欢,只是手足之情,和他们期望的那种,不一样。”
他很苦恼,一边是养育深恩,一边是私定的终生。烛龙夫妇的心意原本无可厚非,把女儿托付给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养子,可算是最圆满妥当的安排。何况他们将这孩子视如己出,教养得如此出类拔萃。
云门和离珠,只有过一面之缘。印象中,那是个生得清清爽爽、面庞恬静的小丫头——离珠,牙齿极白,笑起来如春花盛开。或许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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