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有光》第69章


何景阳拾掇开其中一间睡觉,搬来被褥就住下了。又嫌离镇上的澡堂子太远,从院里水管上接了根蛇皮管,口上加了个龙头,扔进另一间空屋子里,弄了个简易浴室。
师兄们听说他要在汽修店扎根,都觉得可惜了,说不是青中回来的高材生么咋不去上大学?何景阳笑骂:“快别这么说,让人听了笑话死呀。”
何景阳从小在店里长大,拿着工具当玩具,学徒工生涯比起高三生活来简直轻松极了。每天闲着大把的时间,就搜罗了一大堆螺帽、钉子、弹簧之类的东西,加上车间里四处废弃了的小铁件们,隔三岔五焊一个小玩意儿出来。
一开始是什么弹弓、小算盘、简易自行车,后来竟焊出一个虽然简陋但有顶有盖还有四个车辘轳的小汽车来,有个师兄拿着这六角螺帽做轱辘的汽车跟对象显摆,对象说还想要一朵花,何景阳的思路一下打开,陆续成功地焊出了玫瑰、戒指、项坠、钥匙扣……
直到废弃的零部件很快供不应求,他才暂停了这条自学成才的艺术大师之路,闭关几天之后,开始积攒材料,准备成就一件大作品。
这件大作品,师兄们也都见过,只是围观半天也看不出个什么来:一截长长的木头板子,上面用铁片做了九个隔断。虽然何大师说这只是作品的冰山一角,但可以预见成品也漂亮不到哪儿去——又不能送姑娘又不能挂钥匙串上,当摆设吧还有点儿愣,偏偏何大师还拿他当个宝,谁也不让碰,摆在自个儿小屋里桌子上,隔三岔五端出来加工一下,美不滋儿地欣赏半天。
何爸也见过这东西,本来想多问几句,但想到儿子曾经创下混混变高材生的奇迹,这不起眼的东西将来是不是也有可能成了啥宝物,忍住没问。
只是背地里叮嘱徒弟们看着点儿:他肯安安稳稳呆在店里学技术,不是整天跟着摩托帮们在外面疯跑,这是个好事儿。但就怕状态不稳定,别给修炼得走火入魔了,再把人家送来修的车上的好部件给拆了。这事儿高材生何景阳干不出来,艺术家何大师可能也干不出来,小混子何景阳可干得出来。
师兄们听了纷纷点头称是。
第55章 艺术人生
何景阳的艺术人生就在这么个满是防备和不理解的逆境下努力成长着,而他那件大作品,也慢慢丰满起来。先是几个隔断上都陆续加了两个小方块,后来又做了个小条桌,墩在第三条隔断上。
师兄们偶尔也过来捧个人场,问这分别都是啥?何大师说隔断上的小方块竟然是叠起来的被子以及上面摞着一个枕头时,有个师兄惊奇地说,小时候挺聪明的个孩子,这是上学上成傻子了?
那个把汽车拿给对象显摆过的师兄则表示,可以让他对象帮忙用小花布缝上几套小被褥摆上去,也比这铁疙瘩好看。何景阳说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是爷们儿的窝,就得有刚性。你弄小花布上去,膈应谁呢?
师兄说你从青城回来的时候,行李被褥可是我过去给带回来的,是不是小花布你老实说?何景阳气得咬牙,大家哄笑着四散开去。
师兄们除了捣乱就是泼凉水,捧场也是为了泼更多的凉水,所以,多数时候是何大师一个人在折腾。下班后别人各回各家,是他最自由的时光,回家吃过饭,回来正好艺术创作,累了困了关门落锁去睡。
除非遇上来了急活,要打电话叫人过来,一般都是睡到第二天被人拍着卷闸门吼醒,真是不能更自在。
大作品进行到某一天,何大师琢磨着接下来该焊个微型小火炉了,他在院子里晃荡着一边寻摸散落在犄角旮旯的小铁件们,一边犹豫着要不要翻翻师兄们的储物箱,就听着毛三儿在门外边儿喊他:“何景阳!何景阳!路上拣了个人儿,看看是不是你们家丢的!”
毛三儿初中刚毕业,一门心思要来当学徒工,年龄太小被拒绝了,非缠着何景阳让给说情。
何景阳听他喊得兴起,以为又来毛遂自荐,抄起一个扳手往外走,一边笑骂:“你们家才丢人呢!看我不打扁你!”然后就看到毛三儿旁边当真有一个人儿,头发让风吹得乱七八糟跟个鸟窝似的,斜背着个挎包站在那里也不说话,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瞪得大大地盯着他。
小孩儿热情指路,一路上各种闲扯,关唯满心感激。只是他以为送到就罢了,结果自己还在那儿酝酿“云淡风轻”的意境呢,小孩儿就扯着脖子一嗓子把人吼出来了。
事实上当他看到何景阳穿件黑色二股筋背心,手里还拎着个扳手,迈着两条长腿大步流星走出来时,就已经象被巫婆施了定身术一般,不止是思维,连眼珠子都动不了,就剩一脸傻笑,更不用提什么得体地打招呼。
反倒是何景阳冷静些,刹那愣怔之后,他首先谢了毛三儿,并许诺明天再和何爸提一次收他为徒的事儿。其次把人撵走,然后平息了一下翻江倒海的心情,才转过身来欣赏了一会儿傻站着的关唯,问“没吃饭吧?”
关唯“嗯”一声,声音软糯委屈。何景阳强忍着伸手撸他脑袋的冲动,扯着嘴角做出个笑意来:“进来,等下带你去吃饭。”
他给关唯倒了杯水,自己去后院冲澡换衣服,怕一身机油味儿影响食欲。
出来时,关唯正坐在操作台前,伸出一只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何景阳的作品,“大通铺?你做的?”
“嗯。我打算做一整套,最后弄八个小人儿立在里面。”何景阳不好意思地笑笑,“是不是有点儿难看?”
关唯本来被这件作品勾起往事,有些伤感,又被何景阳这句畅想给逗乐了,觉得弄八个小人儿立在里面,好看难看不知道,但听起来幕拧?br /> “那你别给我换位置,我还睡这儿。”关唯伸手去指第一个隔断,白皙细长的手指抚过青色的铁器,何景阳胸口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他转过去不看,说:“好,不换”。
束水镇白天很热闹,但毕竟住家户多,天将擦黑主街上就冷清了。何景阳找到一家面馆,给关唯要了碗蛋炒面和一个凉菜。
坐定了,何景阳打量关唯一眼,“头发怎么弄的?”
老板给端了两碗面汤上来,关唯一边吹气吸溜着喝,一边给何景阳讲大堵车险些饿死在车上以及下车后经历了煤灰黄土洗礼的经历。
何景阳戳了关唯一指头,“你打个电话,我去青城接你。怎么突然就跑来了?”
是啊,为什么呢?关唯低头喝面汤不说话,他特别想问何景阳“你想我没?”可他问不出来。
关唯吃饭还是特别能磨,等他吃完面俩人相跟上出门,老板都打算打烊了。
“我收到通知书了。”俩人沿着马路牙子慢慢走,关唯轻声说。
“嗯。”
“你呢?”
“线是过了,不知道哪个学校。”
两个影子在路灯下前后晃着,时短时长,时重时浅。
“考到哪了?”
“北京。”
“真厉害。”何景阳感叹。
都不问问是什么学校?关唯郁闷地想,自己也不好说,有点儿显摆。
“嗯。超水平发挥了。朱保平也考上美院了,他们通知出得早。”
“哦。”
何景阳还是没问!
“刘泉要去当兵了,黄晋还没来通知。”
“当兵挺好,他肯定高兴。我也想去,我家人不让。”何景阳惆怅。
他倒关心起刘泉来了!关唯气结。
身后忽然驶过几辆摩托,路过他俩时有人喊了一句“何景阳!换对象啦?!”其中一辆嗖地一个急转身驶回来,横在他俩面前,车上的人盯着关唯上下打量半天,说,“哦!你那个同学啊?”
关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拉何景阳的胳膊。
何景阳侧身把关唯挡在身后,看他们一眼,并不打算解释,只是眯着眼歪着头,痞里痞气地骂了句脏话:“换***,你瞎啊!”
这人失望地冲前面喊了一句:“不是不是,男的!”又问何景阳:“考上大学没?”
“滚。”何景阳笑着弯腰拣起一块小石头,那人调转车头就跑,石头扔在机盖上,当啷一声。
这个样子的何景阳,关唯还是第一次见,那句脏话令他尴尬,可这股痞痞的劲儿,还有侧身挡着他的那个动作,却让他心跳加速。
“你上回的那些朋友吗?”关唯问。
“嗯,说话这个是张正。”
“你是不是平常都和他们一起玩儿?”
“以前经常。”何景阳忽然兴致缺缺。
“也骑这么快?不害怕吗?”
“不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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