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荣秋》第14章


是第三次眨眼。同时,喉咙里再度发出模糊的声音,让陈荣秋仔细去听。
这次是一个字。老人说了很多遍,陈荣秋也确认了很多遍,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老人说:“……走……”
但这个时候他不需要明白,因为这个时候老人说的每一句话,他只会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走?”陈荣秋注视着老人停下了张合的嘴唇和含糊的声音,轻轻点头,“好,走。”
似是得到了陈荣秋的肯定答案,老人不再挣扎着清醒,慢慢闭上嘴,合上了眼睛。
陈荣秋怔然看着老人,下意识叫了一声:“爷爷?”
身后的护理轻声说,老人大概是累了,说完就沉睡过去。又让他去看监护仪。
陈荣秋点点头,却依然坐在床边,出神地看着老人闭上的双眼,过了很久,才抬起手,笼住了老人搭在身侧的一只微凉的手。
“今晚我陪着他。”陈荣秋低声说。
其他人没有意见,却也没有离开。大姑一家在陈荣秋对老人保证的时候赶到,一家人聚在病房里,原本该觉得拥挤,现状却是因为极致的沉默,而越发显得旷冷无边。
直到大部分人去到外间坐下,沉闷的空气才像是寻到了一丝缝隙,开始突兀地流动起来。
陈父陪着陈荣秋,在内间守着老人。
时间的流逝似乎在这个时候变得极为迅速,而思维的运转却被无限拉长。在窗外的天空由暗黑向蟹青色转变的时候,陈荣秋才像是一座被唤醒的座钟,眼睫如同秒针,颤动着将一秒抛在过去,却在进入下一秒的瞬间,遭遇了一道划开破晓帘幕的报警声。
陈荣秋如梦初醒一般,朝着声源处看去,红色的报警灯晃进他的眼中,显示屏上的ECG波形在顷刻间消失。他恍然起身,退出不知何时聚集而来的白衣人群,任凭床上的人影被阻隔在他视线之外,而他站在一旁,无声沉默。
陈母把手搭在他肩上,陈荣秋回过头去。他的面色镇定,但看见母亲微红的眼眶,还是下意识笑了笑,随后倾身过去揽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她:“妈,别哭。”
第十一章
时刻关注着陈老爷子的不只是陈家人,消息拦不住,转眼就放了出去。陈荣秋拦下陈巍,把手机扔给他,自己亲自去跟各种手续,等他回到老爷子那里,灵堂已经搭了起来。
画像是早就备下的,上头已经系上了黑纱,陈荣秋站在灵堂里,端详画像上的人,心里只剩下陌生。
上面是十五年前的老人,那时的他双颊丰满、目光有神,与最后躺在病床上那个颧骨突出、满头白发的病人,有如天壤之别。
陈荣秋站了片刻,随后上前去,上香、磕头。他的动作很慢,额头触地,再直起身,一旁的陈巍本以为他脸上会有泪,却在他直起身来的时候从侧面望见他镇定的神情:陈荣秋的目光平静,没有露出丝毫悲戚。
陈巍看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能说些什么,只是上前去给陈荣秋戴上了孝,然后去处理四面八方打来的电话。
陈悦然再度抵达京城,已经是第二天的深夜。
薛清如在陪他离开开学典礼会场大厅的时候,告诉了他这个消息,而他当时距离回到N城,甚至还不到十天。
陈荣秋和苏筠在机场等他们。
老人去世当晚,陈荣秋在灵前守了整整一夜,陈父看不下去,才强制让他在下午睡了一会儿,晚上让他代替陈巍来接陈悦然,免得他还能接着守下去。
因此陈荣秋面上精神不算太足,陈悦然从通道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一身黑衣、面色苍白的小叔。
他心里一酸,几步上前抱住陈荣秋,叫了一声“小叔”。
陈荣秋顿了一顿,才抬起手臂拍了拍他的后背,说:“辛苦你了。”
又看向陈悦然身后的人,笑了笑:“大嫂。”
薛清如点点头,却见陈荣秋没再说话,目光却落在了她的身边。
陈悦然松开陈荣秋,这才想起一件事,就稍微侧过身,说很凑巧,他们的航班虽然晚了一些,却恰好在入境的时候遇见。
“晏教授,小叔,你们应该不需要我来介绍了。”陈悦然说。
陈荣秋看着晏西槐,没有说话;晏西槐与他对视,片刻扬起唇角,对薛清如和陈悦然颔首道:“我先告辞了。”
陈悦然有些懵,他下意识点点头,又去看他小叔,却见陈荣秋已经抬手拦住了晏西槐。
气氛有些凝滞,陈悦然想起之前他对陈巍提到晏西槐时对方的反应,就是再迟钝也能发现这两人的关系并不寻常了,于是当下乖乖闭嘴,不再说话。
陈荣秋说:“你去哪儿。”
晏西槐顿住脚步,再度与他对视。还没等他回答,一旁薛清如先出了声。
“我和然然一起回老宅。”她说。
苏筠说:“我送大嫂和悦然回去。”
陈荣秋侧过脸对她们笑了笑,重复道:“去哪儿。”
“梧阳。”晏西槐说了个地址,注视着他的目光让旁人都无法看透,“我不请自来,你不要介意。”
陈荣秋横在他面前的手臂放下,落在身侧时,指尖不受控制地轻微抽动。
“我送你。”他说。
陈荣秋说完这句,就保持沉默。他站在门边,看着晏西槐坐进车里,关上副驾驶的门,顿了顿,才松开扣在门边的手,矮身坐了进去。
他一言不发地扣上安全带,发动车子上路,身旁晏西槐也没有说话,两人沉默着,只有车内空调运作的声音和车窗外流过的灯火提醒他们,时间依然在流动。
后视镜里可以看见苏筠开的那辆车在他们后方不紧不慢地跟着,陈荣秋瞟了一眼,松开油门。
不知道是不是苏筠会了意,他们很快被超了过去,陈荣秋看着那辆车消失在他的视野中,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绷直了一些。
“别慌。”晏西槐道。
陈荣秋颊边紧了紧,没接他这句话,又沉默了片刻,才问:“什么时候回去。”
说完像是觉得好笑,扯了扯嘴角。
他们最近的几次见面,似乎都在询问对方离开的时间:他毕业的时候、晏西槐婚礼的时候、包括现在,像是离开了这样的问询,他们的对话就无法形成架构,连沟通都变得困难。
以分别为前提的交流,总是要更容易一些。
晏西槐领会他的意思,也笑了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要送我?”他问。
陈荣秋便不说话,片刻又道:“送,晏教授来京城,我总要尽地主之谊。”
晏西槐心下叹息,唇角一弯,说:“我知道了,先不谈这个。”
陈荣秋“嗯”了一声,很快换了个话题。
“你和悦然怎么认识的。”
晏西槐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随后笑了笑:“他的长相与你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陈荣秋平静道:“家里人都说他很像我。”
晏西槐眼中浮上丝丝笑意,又有几分自嘲:“只是长相罢了。”
陈荣秋说:“什么时候。”
“你上次给他电话之前。”晏西槐说,“送他去机场的是我。”
陈荣秋说:“悦然不是毫无防备的孩子。”
晏西槐说:“于我而言他已经不能算是孩子。”
陈荣秋动了动嘴角,不再说话,晏西槐也没有再开口。
去梧阳比回家还要远一些,但陈荣秋并未太多地感到时间的流逝,晏西槐说的地方是一处有些历史的商品住宅,陈荣秋沉默地跟着导航开了进去,在一栋楼前停下。
他没说话,晏西槐也没动,发动机还在运作;周围很安静,偶尔能够听到的蝉鸣也如同被一层薄膜隔绝在外。过了一会儿,陈荣秋说:“到了。”
晏西槐注视着他的侧脸,片刻笑了一下。
“我很长时间没有回来过。”晏西槐说,“陪我上去看看?”
陈荣秋没看他,盯着车灯照亮的尽头看了一会儿,熄了火。
楼房不高,没有电梯,陈荣秋跟在晏西槐身后,盯着他脚上的鞋,在心底默默数着台阶。
台阶转过五次,晏西槐在他身前停下,陈荣秋跟着停下脚步,站在他身后一步距离,看他抬手激活键盘输密码。
他没有避着陈荣秋,六位数字,他输得不紧不慢,两秒后,门锁开启,晏西槐侧身进去开了灯,站在门边,望进门外人的眼睛。
陈荣秋同样也在看他,却没有动。
“就到这里了。”他说。
晏西槐很淡地笑了一下,问他:“害怕?”
陈荣秋摇摇头,片刻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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