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爵》第124章


来,掌中短刀应声落地。
糟了,下手太重。海连有些失悔,刚想看看是不是不小心将对方的手拧脱臼了,结果他一低下头,见到的却是一洞漆黑枪口。
砰!!
子弹出膛的声音炸响在静谧的小巷中,惊起无数老鼠逃窜。“海连!”昆姬大惊失色,迅速往巷中跑去。
饶是刺客的身手敏捷非人,但如此近距离的弹道想要避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海连深吸一口气,没去管肩上汩汩涌出的鲜血,而是咬着牙牢牢擒住了男孩的手腕,迫使他松开火铳:“……没想到我会栽在一个小疯子手上……”
两人对抗间,怀里抢走的那包点心落到了地上,雪白的面团和雪白的糖粉沾了污泥与煤灰,迅速和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男孩发出一声凄厉尖叫,挣扎得更加剧烈,不顾一切地拼命扑向染黑的点心,就像一只濒死的饥饿小兽,拼命想将猎物重新叼回口中。
昆姬已赶到了两人中间,她惊呼出声,“刚刚怎么回事?!是这小孩开的枪?你先松开,让我来教训这个小抢劫犯……海连?”
海连完全没听她说了什么,他错愕的目光锁在了怀中男孩的身上。
不,不该是这样的。
“埃利卡……”
小少爷总是一副虚张声势的傲慢表情,干净的小脸上一尘不染。只要他挥挥手,就会有各种各样精致的糕点玩具摆在面前。
他不该这样衣衫褴褛,为了一包廉价的点心豁出性命。
男孩原本清澈的蓝眼睛因为充血而涨得通红,明明他的眼中倒影的是海连的模样,海连却觉得他根本没有看到自己。如果他还能活动,海连确信对方会毫不犹豫地用手,用牙齿,用身体的每一寸再次发起进攻。这个埃利卡和他记忆中完全不同,海连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制止他,唤醒他。
“埃利卡,是我……”
怀中的男孩没有任何反应,他的注意力全在脚下那一包已经没法吃的点心上。必须要赶紧拿起来,必须要立刻离开这里,必须要赶紧赶回去。
“埃利卡……”
“——杀了你!!”
“够了!”
终于,是昆姬忍无可忍,她箭步过来,用一记手刀击晕了这只近乎癫狂的幼兽,结束了所有的僵持。
“……”海连垂着头平复了一下呼吸,扶着埃利卡瘫软的身体,“……谢谢。”
“你不要被别人影响。”女人从未用这样沉肃的声音,“你现在是我们一群人的头儿,你要是慌了,受伤了,死了,大伙就全完了。这小孩是你认识的人?”
“嗯,他是……我朋友的弟弟。”海连咬字干涩,“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反正现在已经遇见了,说什么也多余,”昆姬叹了口气,“先找个脏医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再带他回去吧。”
第121章 糖糕与刀
64。
有糖糕的香气。
有血的味道。
埃利卡在两股交缠的气味中醒了过来。身下的床褥比家里的要硬,但是比茅草堆要软,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不见了,新衣服不太贴身,浆洗过的面料擦着领口,带出些微的刺痒。
脖子在疼,胳膊也在疼,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让男孩胸腔不堪重负,终于咳出了一声呻吟。
呻吟是软弱的象征,他很快闭上了嘴。
但不远处的那个人显然已经听见了动静,一个身影由远及近地向他走来。
“醒了?”血已经止住了,缠好绷带的肩膀活动不便,海连也懒得套上衬衫,“现在认得出我是谁了吗?”
男孩没有回答海连的问题,而是径直开口说道,“……丁乐水得了病,也快要饿死了。”
海连怔了怔:“埃利卡?”
“你能救他吗?”埃利卡问道。
虽然察觉到了对方状态实在古怪,但人命攸关,海连点点头,“我能。他现在在哪?”
“在丹宁街拐角的破棚子里。”
丹宁街距离安宁堂不过两条街的距离,从以前便是最穷苦潦倒人们的墓地。海连嗯了一声,去房间外唤来了昆姬,向她吩咐了几句后转身回到房内,却发现埃利卡已经坐了起来。
“你再躺会吧,”海连皱眉,“还是说你要一起去见丁乐水?”
“我见那个小废物干嘛?”男孩刻薄地冷笑一声,“他是你丢给我们家的,现在我还给了你,我们两清了。”说完,他抓过枕边的匕首和枪,起身要走。
海连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抓住了他:“你要去哪?”
埃利卡终于抬起头直视向海连。男孩拭去污秽的脸有着与他兄长相肖的柔和五官,但这半年间的变故使他曾有的娇憨模样早已褪去,换上了少年人的锋利嘴角,以及一双极度漠然的眼睛。
“关你什么事?”埃利卡反问。
海连眉头更紧:“你是弗洛的弟弟,我当然要……”
“我哥哥被斩首的时候,你在哪里。”
海连呼吸一滞。
“我和丁乐水被混混殴打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杀人的时候,你在哪里。”
埃利卡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海连,朝他露出一个极尽讥讽的笑容,“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去哪里,东州佬?”
肩上的伤口还在疼,但埃利卡的话不亚于向着那个血窟窿又开了一枪。难堪的静默流动在狭小的房间内,他不能放男孩离开,却也无法回答男孩的问题。许久之后,海连才开口:“抱歉。”
埃利卡想了一百种海连会反驳或是回击的话语,却没想到对方会道歉,少年的唇角蓦地落了下来。
“抱歉,是我太傲慢了。”海连又重复了一遍,“我都不知道你和丁乐水在这半年里发生了什么,就理所当然地想要保护你。”他缓缓松开了手,“我不会再以一个大人,一个你哥哥的朋友自居,我们换一种方式吧。”
“什么方式?”
“就是……认识的人?我觉得我们会有共同语言,”海连歪了歪头,“毕竟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是和你差不多的年纪。”
这个话题太过跳跃,埃利卡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什么……”
“我还记得那是什么感觉,”不愿意重温的记忆被他强行从深处挖起,海连知道他现在必须说下去,不然他就会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少年和他一样掉进污泥里,“刀是我房东的,上面还沾着一点她白天做菜时切的猪肉糜,有点沉,尖头上还有个豁口。”
埃利卡静了下来。
“我要杀的人是个醉汉,他掐死了我的房东格兰妈妈,虽然格兰妈妈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她也不该这样死。那个醉汉很高很壮,趴在格兰妈妈身上时像一头狗熊,我本来想一刀就干掉他,因为太害怕反而让他醒了过来。”
“他的叫声像熊一样,拳头也像熊一样,他朝我扑了过来,我被他打倒在了地上。”海连声音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好在时间是黑夜,他看不清我,我看得清他。”
如猫轻灵一般的男孩,像是黑夜里无声的流水。
“一刀,两刀,”海连指指胳膊,下肋,最后指向脖颈,“第三刀的时候他倒下了。那时候我也已经没力气了,他再戳我一指头我就能动弹不得。反正……赢得不是很光彩,也很狼狈。”海连最后总结了一句,才重新问了埃利卡一个问题,“你也用的是刀子吗?”
埃利卡张了张嘴,半晌后低声回答,“……是枪。哥哥给的那把。”
门外的脏医似乎又迎来了新的病人,淅淅沥沥的呜咽和痛呼从门缝里漏了进来,这种本该离他的人生极其遥远的声音,埃利卡如今已经听习惯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海连方才的那一番回忆起了一点作用,埃利卡身上的尖锐似乎收敛了一些,他看了一眼木门,又转回头:“你会治好丁乐水吗?”
“我不能做这种保证。”海连如实回答。
“如果你能治好他的话,别让他再被人欺负了,”埃利卡垂下眼睛,“他就是个小废物,干什么都不行。没有钱只会去偷,连被人跟踪都不知道。”
“你救了他?”
埃利卡摇了摇头,“是他救了我。”
在亲眼见到琥珀广场上的那段噩梦后,埃利卡陷入了崩溃的高烧之中。丁乐水对此束手无策,眼看着同伴越病越重,走投无路下,丁乐水决定去偷红帽商的“救济”。
他谎称是当初逃出白鸟区时自己手里还藏着一枚银扣,用它换来的药水,这才哄埃利卡喝了下去。药很有效,埃利卡脸上滚烫的潮红褪去了许多,甚至还会觉得饿,想要吃东西。
可哪里还有东西吃呢。
丁乐水思来想去,决定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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