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程久如许》第2章


铃声在寂静的夜里虽不至于恐怖刺耳,却也显得有些凄凉。
他没有看猫眼,径直挂上门链,打开了门。
隔着一掌宽的门缝,程汶的声音传了进来:“打扰了,陆老师。刚刚太匆忙,我准备了见面礼,给你送来了。”
陆江燃等了几秒钟,发现对方并没有将礼物递进来的意思。他回头看了看有些杂乱的客厅,说了一句“稍等”,便合上门取下了门链。
门再次打开,门外的程汶还穿着刚才那身白色运动装,在寒冷的冬夜里显得有些过于单薄。他显然是刚刚将家中行李收拾妥当,英俊的脸上难掩憔悴疲惫的神色。
程汶双手托着一样东西递给他,接过来一看,是一盒俄罗斯大头娃娃巧克力。
“谢谢。”他侧身让了一让,“进来坐会儿吧。”
“谢谢陆老师。”程汶正准备进门,却忽然发现对方身上飘来一股洗发水的香气。再看他身上穿着藏蓝色的居家睡袍,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冒昧:“你是要睡了吗?”
“没事,正在看书。”
陆江燃扬了扬手上的诗集,顺手放在鞋柜顶上。他弯下腰拉开立式鞋柜,翻箱倒柜地试图找出一双客用拖鞋。可惜除了陆灵犀偶尔穿的一双粉色猫耳拖鞋,再就也找不出第二双了。程汶见他为难,索性径直脱了鞋,只穿着雪白的袜子大步走到了客厅里:“啊,1301的格局和对面是一样的啊!不过陆老师这边收拾得很整洁。”
“不好意思。”陆江燃放弃了鞋柜,转身走进宽敞的开放式厨房,准备给他倒点饮料,“喝点什么?红茶、咖啡还是可乐?”
“矿泉水就好。”
或许是当老师的职业病,陆江燃对声音比较敏感。他本人的声音就很好听,低沉里透出温柔,夹杂着恰到好处的软糯南方口音。可现在他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的音色更加轻盈悦耳,一口清亮的普通话说得抑扬顿挫,让人有一种不自觉想要嘴角上扬的魔力。
陆江燃乐得不去烧水泡茶,在碗柜里随意找了个玻璃杯顺涮了涮,打开冰箱里的矿泉水桶,倒了半杯递给他:“程先生不是本地人吧——刚搬来S城?”
年轻人礼貌地双手接过水杯,又规规矩矩地并着两条长腿坐回沙发上:“我老家外地的。不过在S城已经待了五六年了,以前住在城西。”
“哦。”听他这样答,陆江燃很自然地随口问,“程先生是东北人?”
“欸,陆老师您别客气,叫我程汶或者小程就好了。”他寒暄了一句,才突然惊讶地反问,“等等!我就是东北的。陆老师怎么知道?”
他离家已经近十年,自信普通话说得毫无方言口音——甚至比起东北话来,他的语气倒是更带着S城方言的软糯味道。
瞧见陆江燃看着巧克力包装上笑得一脸天真无邪的俄罗斯娃娃,他这才瞬间明白过来,“原来您吃过这个牌子啊!喜欢吗?”
“之前有同事出差去哈尔滨给我带过,味道蛮好的。谢谢你了。”陆江燃一面随口敷衍,一面将巧克力放进冰箱里。其实他自己从来不喜欢吃这种过于甜腻的食品,只不过是因为陆灵犀喜欢吃,他才让同事出差的时候特意带过几次。
“是吧!特别正宗,这可是我从小吃到大的味道。”程汶极为赞同地咧嘴一笑,指了指腿边放着的礼物袋,“我刚搬进楼里,想着送几块给邻居们尝尝,顺便认认门子。”
陆江燃点头。
不可否认,他对这个相识不超过两小时的年轻人很有好感。博士期间,他去日本交流访问过一年多的时间,深受那里礼貌却疏离的人际文化影响。回国以后每每看到邻里之间聚在一起说长道短、或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闹,就心烦意乱,觉得还是敬而远之的好。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仅懂事讨喜,而且很有分寸感,让人觉得很舒服。
不过,他似乎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已经过了十二点,一般人家,特别是有孩子的,恐怕都休息了吧!我看剩下的邻居你还是明天再去比较好。”
程汶呆了一呆。他的工作性质特殊,经常昼夜颠倒,倒是真的没有想到普通人家在这个时候应该都已经进入了梦乡。紧接着,他又想起了另一个已经被自己遗忘的问题:“对,陆老师,您是不是也准备休息了?”
这一次,他的语气更加正式,诚恳得让人觉得这绝非寒暄。
“哦,不,我还要等一会呢。”陆江燃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刚才那番话说出来时候没有别的意思,可在别人听来反而搞得像在下逐客令一样。
“您别熬太晚,休息吧。我得走了。”他站起了身,一仰脖子,动作优雅地将玻璃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主人见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只得跟着起身送客。谁知客人却径自迈开两条长腿走到厨房里的水槽前,熟门熟路地打开水龙头,放水涮起了玻璃杯。
陆江燃被这顿操作搞得有点懵——在他朴素的认知里,九零后都是没长大的孩子。就像他的亲妹子陆灵犀,若是来看他,别说从来不会自己洗碗涮杯子,就连外卖盒也总是摊在桌上让他收拾的。怎么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邻居小伙子就这么懂事、这么讨人喜欢呢!除了他的师妹庄盈盈以外,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懂事的九零后呢。
待他在心里无声地把自己妹妹吐槽了好几遍,程汶也已经将玻璃杯洗干净了。
他满意地将杯子倒扣在杯垫上滤水,接着缩回双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好啦。改天我再来拜访,陆老师晚安。”
“晚安。”
第三章 暗涌
第二天是周三,陆江燃起了个大早。
上午安排了比较文学方向的研究生讨论小课,照例是他主持。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助教庄盈盈已经到了,正挨个收集学生们的展示报告。
陆江燃脱掉大衣,露出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休闲西装,对着庄盈盈和学生们点头示意。有几个脸皮薄的女研究生已经绯红了脸,窃窃私语着。学生们都喜欢这位年轻英俊的陆老师,碰上他的课总是特别勤快。陆江燃早已经习惯了,也并不反感,毕竟能让学生产生学习的兴趣和激情是好事,用不着深究这份动力来自何处。
“陆老师,你能出来一下吗?”
这次轮到会议室里的一众男学生目露光芒、窃窃私语了——门外站着的正是古代文学讲师柳娥,号称S大文学系的一枝花。柳娥主修的是明清小说方向,她本人也像明清小说里的娟秀才女,淡眉细目、弱不禁风,快四十的人了还周身荡漾着一股飘逸脱俗的少女感。
陆江燃却知道,柳娥其人绝不像她的外表那样柔弱无知。他皱了皱眉,吩咐庄盈盈先带学生们开始课程,自己走出了会议室。
“柳老师,你找我?”
“不是我找你,是周主任。说是下学年的学术计划统计出了点问题,大概是比较文学教研室的……嗯,具体的我倒是也说不清楚。总之周主任想请你去确认一下。”柳娥歉意地嫣然一笑,转身翩然离去。
陆江燃望着她的背影,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各教研室整理自己明年的计划通常是经过多方论证的,上交到她那儿不过是做个统计。况且他昨天傍晚才将比较文学教研室的计划编辑邮件给她,这么快就到了周易龙桌面上,多半是她单独提前呈报的结果。
柳娥读博士之前已经工作过两年,是在系里的行政岗位上做学生工作的。她一直没有结婚,周围却从来不乏仰慕者。她也很善于利用自己的性别优势,在文学系混得风生水起,尤其深得系主任周易龙的欢心,所以系里的一些资料统计工作一向交由她在做。
周易龙早年旅居台湾,是古典文学专业的顶级学者,与窦吟中并称为S大文学系的“中外双璧”。他是名副其实的少壮派,今年不过五十多岁,已经担任文学系主任近六年了。不可否认的是,比起皓首穷经的学院派泰斗窦吟中,周易龙更加圆融活跃。他的课幽默风趣,在学生和年轻人中有很大的号召力,亦常有各种言论见诸电视、采访。这种爱出风头的性格虽然为一些老牌研究者诟病,却让他的名声如日中天,坐稳了S大文学系的头一把交椅。
“窦老的身体这个样子,我看明年春天那个比较文学邀请会能推的就推了吧——或者让北方那些高校、研究所去办嘛。我就私下跟你说说,窦老身体要紧,为了搞学术、甚至是那些意气之争,弄坏身体不值得的。”他语气看似谆谆教诲,其实还是想卡在预报成功之前拿掉比较文学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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