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程久如许》第11章


“叮——”电梯门打开了。
程汶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了什么,促狭地笑着:“我本来想说晚上可以去你家蹭饭吃,可是……陆老师你的泡饭也煮的太咸了吧。”
陆江燃面部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两下,抬手推开他快步走出电梯门。
他的厨艺确实并不好,父母去世后,他和陆灵犀两个人不是各上各的学、就是各上各的班,也没有机会学做饭。平时他自己多半是在食堂解决,偶尔在家煮个面条、煎个鸡蛋什么的,仅限于保证不让自己饿死的水准。昨天深夜照顾病人,更难免手忙脚乱,一碗泡饭煮得太咸不说,还有些地方米粒儿结着块没搅开。
程汶见他鼻梁两侧浮出现了一片隐约的红晕,知道他有些生气,连忙快走两步追上他,转口道歉:“对不起陆老师,我开玩笑的。你别往心里去——其实吧,我挺会做菜的。不如下午我买了菜,借你家厨房给你露一手。把灵犀妹子也叫过来,一起吃一顿。”
“今天晚上不行。”
这句略显得生硬的话一出口,谁都没有再说话。
已经过了上班高峰,地下车库里寂静无人,只有稀稀落落几辆车停在车位上。靠近通道口的声控灯坏了,发出半明半昧的诡异闪光,陆江燃的脸色也如同这灯光一般阴晴不定。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车旁。
陆江燃打开车门,忽然说了一句:“今晚我已经约好去一个地方,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陪我去。”
程汶开车门的手顿了一顿:“是么?去哪儿?我陪你的话……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你收工回来打我电话。”
第十四章 秋日黄昏
陆江燃带程汶去的地方是他的导师窦吟中家里。
“陆老师,你怎么没告诉我是要来拜访老人家?”望着慈眉善目的窦老夫妇,两手空空的程汶非常不好意思地往陆江燃身后退了半步,低声抱怨。
始作俑者勾了勾嘴角,低声道:“没事,都是自己人。”
“你也知道是自己人,这都好几个礼拜没来过了吧?”窦老太太嗔怪道,“还有你那个妹子,警校毕业了吧?怎么也不带来家吃饭!”
“是,学校最近比较忙。”陆江燃连声应道,“灵犀刚开始工作,下班时间没个定数,下次休息日带她来。”
“嗯,这才像话。这位是?”
“哦,您叫我小程吧,我是陆老师的邻居。”程汶接过话头,礼貌地朝二老鞠了一躬,“第一次见面,问两位老人家好。”
“你好,你好!”窦吟中笑呵呵地点点头,“随便坐。”
“江燃啊,今天的云蛮不错的哦!我刚刚看到,西面还有一点金红色的晚霞。”师母领着他们穿过厅堂和房间,推开阳台的门。
这户于城市边缘的二十四楼阳台正对着CBD中心,正巧能望见城市中心的高楼广厦。鳞次栉比的高楼沐浴在夕阳中,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擦得锃亮的玻璃外墙在夕阳的照耀下泛着流转闪耀的光泽。
陆江燃是个不折不扣的摄影爱好者,最喜欢拍摄的题材之一就是落日,所以经常会来此拍照。
老两口早就把陆江燃当成自己的孩子。问候寒暄之后,窦吟中戴上老花镜,自顾自端坐在书桌前读一本线装古籍,师母则钻进厨房张罗晚饭。
程汶左看看右看看,老两口的小屋拥挤却温馨,他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是北方人,住在一个风光不怎么优美、经济不怎么发达、人口也不怎么稠密的小镇上。
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带着幼年时的他住在几间平房里,临着水泥大马路的屋前有一棵枣树,树下停着父亲的自行车。腊月里,父亲归家的时候车前把上会挂着腊肉、草鱼;等天热一点,他就和一群还没有自行车高的小伙伴们一起嚷嚷着要学骑车,摔得鼻青脸肿。屋后养着一群鸡鸭,几只和富贵一样脏兮兮的小土狗,耀武扬威地赶着鸡鸭东奔西走。猫却总是偷懒,眯着眼睛团成一团窝在屋顶上晒太阳,在大家围在院子里聊天的时候,它会冷不防从屋顶上踹一根鱼骨头下来,吓人一跳。
自从十九岁那年出门闯荡,他只回过三四次家。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每一次回去都会发现老人家的背更加佝偻、眼神更加浑浊;父母仍然那样身手矫健地忙进忙出,但越变越大的嗓门泄露了他们的衰老和孤独。
想到这里,程汶默默地吸了吸鼻子,拎起包悄悄蹭到洗手间,去把脸上的妆卸干净了。然后磨蹭进了厨房,蹲下身子帮师母择菜。
老太太很喜欢这个热情有礼貌的小伙子,笑呵呵地招呼他:“小程,你就当这儿是自己家一样。快,出去吃点水果,我来就行了。”
程汶张开嘴微微犹豫了几秒钟,果断随了陆江燃的称呼:“师母,别客气。我以前在家也老是帮我妈做饭的,她还夸我择菜择得干净呢……只可惜我已经好几年都没回去了。”
老太太慈祥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问他为什么没回去,只是摇摇头笑了:“你是个好孩子,一个人在外打拼真是不容易。就像我们江燃,跟你窦老师年轻时候一样,整天拼学术、搞研究,忙来忙去也没个头。连自己的亲妹子上大学,也不过一年接送两次……这么多年,还从没听过他有什么正经好朋友的……”
一筐蔬菜择完,老太太硬是把他赶出了厨房,说是一会儿炒起菜来油烟太大,怕呛着他。
程汶无所事事,不自觉地就逛到了阳台上。
陆江燃背对着他,双手的手肘支在栏杆上权当三脚架用,正专心致志地调整着快门和光圈。相机发出“咔嚓”“兹——”的声音,倒像是摄影棚里熟悉的场景,只不过这次镜头并不对着他。
程汶赶在自己手脚不受控制地摆起pose之前,也将双手撑上了栏杆,俯身看着夕阳笼罩下的城市。
和远眺时所能看到的摩登都市不同,如果你低下头,会在小区内部蜿蜒的道路和附近的街道上看到买菜归来的主妇、滑着滑板的少年、牵着手散步的老夫妇和四处疯跑的孩童。这些细小而常见的景象由于此刻居高临下的观望,成为了这座繁华都市日常、世俗而充满烟火气的底色。
不知为何,在这一片巨大而温柔的沉默里,程汶忽然感觉到一种深刻的无奈感和疲倦感。耳畔忽然响起模糊的声音,原来是身边一直在专心拍照的人轻轻说了一句什么,不同于日常语音的抑扬顿挫,声音从喉头滚过的感觉像是某种异国语言。
察觉到他的目光,陆江燃侧过身来,柔声解释道:“‘秋日黄昏,此路无行人’,是芭蕉的俳句。”
程汶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陆江燃倒是有些意外。他会脱口而出这首俳句仅仅是自己忽然间有感而发,并不期待对方能有所共鸣。事实上,俳句这种凝聚于自然瞬间与人类感官世界的特殊诗歌体例,能欣赏得来的人并不多。但凡是第一次接触的人,大多会不明所以,悻悻地揶揄一句“这也能算诗歌?”
但是程汶不一样。陆江燃甚至觉得,他的沉默中明显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剧色彩。
夕阳给他本来轮廓分明的侧脸添上了一些柔和的弧度,甚至连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头发倔强地翘起,长长的睫毛却乖顺地往下垂着,带着说不出的寂寞。
“我从来没发现夕阳有这么孤独。”程汶眨眨眼,像是有点喘不过气来似的,涩声道,“明明城市熙熙攘攘,但每个人好像只在自己的梦里。”
陆江燃收起相机的动作顿了一顿,忽然想起了芭蕉的遗作。
旅途今卧病,梦见在荒原。
世事如梦,一场轮回。谁料芭蕉的寂寞竟然能在此时此地找到了知音?
厨房里的香气已经传了出来。
他甩甩头,将这些感伤的念头从脑海中赶出去。
第十五章 模特又怎么了
窦家师母很快炒好了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刚出锅的白米饭软糯糯、热腾腾的,盛一碗捧在手心里,有沉甸甸的满足感。
程汶帮忙摆好了碗筷,特别替窦吟中斟上了一小杯黄酒。四人洗手上桌,一起吃了一顿温馨的晚饭。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窦吟中突然问起了陆江燃,最近忙不忙、有没有谈女朋友,后者如实回答没有。窦老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沉吟半晌才开口道:“江燃,我早就跟你说过,个人问题还是早点解决的好。我知道你年轻,长得又讨人喜欢,但现在这个社会太复杂了……一句话,不管其他方面再怎么随着性子来,个人作风问题一定要把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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